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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李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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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的那些事儿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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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14 11:42: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皇帝的幸福生活
【玩是最重要的】
  其实对于朱厚照而言,刘瑾先生是死是活倒也不怎么重要,只不过是换了一个玩伴而已,找谁玩不是玩啊?
  之后不久,他就挑上了一个叫钱宁的人,关于这个人,就不说什么了,他身世不详,是一路拍马屁拍上来的,大家只要记住他是个坏人就行了。
  刘瑾是个老头子,除了百依百顺之外,也没有什么长处,钱宁可就不同了,他那时年纪还不老,能够紧跟时代潮流,什么新鲜就玩什么。
  在他的帮助下,朱厚照玩得是相当的厉害,野史上对这位仁兄的记载很多,也有很多骇人听闻的事情,这里就不多说了,毕竟此文是以正史为主体的,不敢随便误人子弟,而对于朱厚照兄这么一位有性格的兄弟,还是很有必要把他的传奇事迹传扬一下的。
  以下事件大都为朱厚照先生的真人真事,请诸位批判吸收,慎勿模仿,出了事本人付不起责任。
  首先说说那个闻名中外的“豹房”,一般人听到这个名字就会产生类似儿童不宜之类的感觉,事实上,这个豹房,也确实是有点儿童不宜。
  先说明,豹房,并不是包房,而是朱厚照修的一座宫殿,就在西华门附近,这位老兄每天就泡在这里,所谓三千佳丽云集的后宫也不去,那么豹房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这位老兄呢?
  因为这座豹房里不但养了很多朱厚照从全国各地找来的美女和乐工,还是他的野生动物园,里面养了各种各样的动物,最多的是豹子。
  为什么养豹子呢,要知道这可是朱厚照先生经过千挑万选,反复试验才决定的,他经常把野兽养在地牢里,然后把肉吊在竹竿上,让野兽来咬,久而久之,许多野兽也被他玩残了。通过仔细观察和科学实践,他发现只有豹子的积极性最高,扑咬动作最凶狠,所以他最喜欢养豹子。
  有这么个好地方,可以玩音乐、玩人、玩动物,朱厚照自然不愿离开了。
  再说说这个女人问题,他在这方面,名声是很不好的(或者说是很好)。经多方史料反映,朱厚照先生确有可能是逛过妓院的。当然,他是换掉那套上班的黄色制服才去的,而且他也确实比较守规矩,据说从来没有赖过账。
  而对于“家花不如野花香”这个法则,朱厚照也是颇有心得,他有他的皇后,也有数不清的妃嫔宫女,可奇怪的是,朱厚照对这些似乎并不满意。对此,我也比较纳闷,可能是那几年入宫的妃嫔素质不好,或者说是朱厚照厌倦了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
  于是他做出了一些让理学家们瞠目,老头子们叹气,甚至是他的祖辈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不喜欢年方二八、刚选入宫的少女,却喜欢结过婚的女人,汉族的看厌了,就挑少数民族的。总之,跟别人不一样就是了。
  比如当时的延绥总兵马昂,他因为在任时候出了点事,官被免了,这位仁兄是个比较无耻的人,他灵机一动,把自己的妹妹送进了宫,这本来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问题在于他的这个妹妹是结过婚的,而且丈夫还健在!
  朱厚照非但不感到有什么问题,反而照单全收,十分高兴。
  没过多久,他又找来了马昂:
  “听说你的小老婆很漂亮?”
  马昂大喜(确实无耻):
  “皇上喜欢就好。”
  于是马昂的小老婆进了宫,这件事情被杨廷和知道了,据说气得差点用头去撞墙。
  看来杨先生的心理素质还是太差,因为下面发生的事情才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久之后,杨廷和听到了一个传闻:有一个孕妇被朱厚照召进了宫。
  他定了定神,然后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一定是谣传,一定是谣传!
  可当他来到朱厚照的面前,看见这位小祖宗漫不经心地点头时,他彻底崩溃了。
  这算是哪门子事儿啊!孕妇进宫,要是真生下个孩子来,那可怎么办?算谁的?想想这位大爷一向干事情没谱,他自己又不喜欢后宫那些有名分的女人,现在也没有孩子,万一心血来潮,把这个孩子收归己有,没准儿到时候大明王朝就会由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来继承!
  这可怎么得了!
  杨廷和越想越怕,只得吩咐手下人日夜盯紧这位小祖宗,生怕他干出更加过分的事情。
  还好,在女人方面,这位大爷也就到此为止了,但杨廷和没高兴多久,因为精力充沛的朱厚照真的干出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根据《水浒传》的记载,在古代,要想一举成名,有条最快的捷径——上山打老虎。成功人士如武松、李逵等都是光荣的好榜样,而朱厚照先生虽然已很有名,倒也想过一把打老虎的瘾。
  有一天,他专门叫人弄来了一只老虎,本想自己制服它,想了想又没胆子干,于是他朝钱宁挥了挥手,让他代劳一下。
  钱宁快疯了。
  他虽然一直带着朱厚照玩,可也没想到他真的玩得那么过分,连老虎都玩!
  要知道,老弟我混碗饭吃也不容易,拍马屁陪着玩,那也是为了讨生活,现在竟然要豁出性命去逗老虎!不干!打死也不干!
  他摇了摇头。
  朱厚照看见了,他又向钱宁挥手,钱宁接着摇头。
  钱宁不够意思,老虎却很够意思,它对朱厚照的挥手做出了友好的反应——猛扑过来。
  朱厚照也立刻做出了反应——逃跑,但他自然是跑不过老虎的,在这关键时刻,一个武官站了出来,挡住了老虎,众人这才上前,控制住了老虎。
  这要放在一般人身上,估计吓得不轻,可站在一边的朱厚照却毫不慌张,笑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自己就够了,不用你们。”
  这次杨廷和没有做出过激的反应,因为他再也承受不住更多的刺激。
  这就是朱厚照先生的私生活,从以上种种表现来看,我们似乎可以给他定上一个荒淫无耻的帽子,但我们不得不说,这种结论未必是正确的。
  如果仔细分析这位先生的举动,就能发现,在他的种种反常行为背后似乎隐藏着一种独特的动机。
  这种动机的名字叫反叛。
  朱厚照不是一个适合做皇帝的人,因为皇帝这份工作,是个苦差事,要想干好,必须日以继夜地干活,必须学会对付大臣、太监和自己身边的亲人,要守太多的规矩,有太多的事情不能做。
  朱厚照做不到,因为他只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他就如同现在所谓的反叛一代,你越让他干什么,他越不干,他不残暴,不杀戮,做出种种怪异的行为,其实只是想表达一个愿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是一个合格的皇帝是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
  所以朱厚照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他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这才是那种种历史怪状背后的真相,朱厚照,不过是一个投错了胎、找错了工作的可怜人。
  朱厚照穷尽自己的一生去争,想要的无非是四个字——自由自在。
  他一直在努力。
  【夜奔】
  正德十二年(1517),八月甲辰,夜。
  朱厚照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他很少这么紧张,因为很快,他将要做一件极为冒险刺激的事情,人们都将被他蒙在鼓里,包括那些不开窍的老头子。
  一个武官来到他的身边,提醒他准备出发,这个陪同者的名字叫做江彬,他就是当年那个为朱厚照挡住老虎的人。今晚的这件事情,正是他提议的。
  在夜幕中,朱厚照纵马飞奔,冲出德胜门。
  一场伟大的冒险即将开始,再也无人能够阻拦我!
  朱厚照对老头子们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这些古板的人总是阻拦他的行动,也不让他自由活动,然而他也明白,治理国家不能离开这些人,所以他一直在妥协与反叛之间摇摆。
  但他之所以下定决心,要私自跑出来,却与一个人的离去有着莫大的关系。这个人就是杨廷和。
  正德九年(1514),杨廷和的父亲去世了,他是个孝子,所以请求回家守孝。但出人意料的是,朱厚照竟然不放他走。
  朱厚照和杨廷和一直以来都保持着奇特的关系,他很反感杨廷和,因为他经常会管着自己,但他更尊重杨廷和,两人有着深厚的感情,因为杨廷和不但是他的老师,还是一个得力的助手,每当他不知道如何办理国家大事的时候,都会哀叹:
  “如果杨先生在就没有问题了。”
  但杨廷和实在是一个孝子,他坚持一定要回家守孝三年,朱厚照不得已同意了。
  杨廷和的离去让朱厚照失去了最后一个束缚,之后的日子他经常换上老百姓的衣服,到京城附近闲逛,随着活动范围的扩大,他的胆子也越来越大。
  终于,在这个夜晚,他决定去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以证明他的勇气。
  他选择的目的地是关外。
  第二天一早,内阁大臣梁储、蒋冕准备进宫见朱厚照,被告知皇帝今日不办公,但很快他们就得到了宫中的可靠消息:皇帝昨天晚上已经跑了!
  跑了?!
  梁储的脑筋彻底乱了,他呆呆地看着蒋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帝也会跑?跑到哪里去?去干什么?
  片刻,他终于反应过来,猛拍了同样呆住的蒋冕一巴掌,大喊一声:
  “愣着干什么!快吩咐备马,我们马上去追!”
  祖宗!你可千万别出事,有啥意外,剐了我也承担不起啊!
  这两个老头子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叫上几个随从,快马加鞭去追朱厚照。
  那边急得要死,这边朱厚照却是心情愉快,一路高歌,他终于感受到了真正的自由。很快,他们到达了北京郊区的昌平,在这里,朱厚照停了下来,发布了一道命令。
  他的这道命令是发给居庸关巡守御史张钦的,意思只有一个:开关放我出去。
  这位张钦实在不是个普通人,他接到命令后,不予回复,却找到了守关大将孙玺,问他对这道命令的看法。
  孙玺同样无可奈何。
  “既然皇上发话,那就开门让他出去吧。”
  张钦听后沉默不语,孙玺松了口气,正准备去照办时,却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喝斥:
  “绝对不行!”
  此时的张钦突然换了一副凶狠的面孔,抓住了孙玺的衣襟:
  “老兄你还不明白吗,我俩的性命就快保不住了!如果不开关,就是抗命,要杀头,开了关,万一碰上蒙古兵,再搞出个土木之变,我和你要被千刀万剐!”
  孙玺的汗立马就下来了。
  “那你说该怎办啊?”
  张钦坚定地答复道:
  “绝不开关!死就死,死而不朽!”
  事到如今,就照你说的办吧。
  在昌平的朱厚照等到花儿也谢了,也没有等到开关的答复,他派人去找孙玺,孙玺装糊涂,回复说御史(张钦)在这里,我不敢走开。
  他无可奈何,去找张钦,张钦就当不知道,什么答复也不给他。
  朱厚照没办法了,只能叫镇守太监刘嵩,刘嵩倒是很听话,趁人不备就抽了个空子想偷偷去接,他顺利到了关口无人阻拦,正暗自庆幸,却看见门口坐着个人,手里还拿着一把亮闪闪的剑。
  “张钦兄,你还没休息啊?”
  张钦笑了,他扬了扬手里的剑,只说了一句话:
  “回去!出关者格杀勿论!”
  朱厚照百般无奈,又派出了一个使者,以他的名义向张钦传达旨意:皇帝下令,立即开关放行!
  张钦也很直接,他拔出了剑,指着使者大吼:
  “这是假的(此诈也)!”
  听到使者的哭诉,朱厚照也只有苦笑着叹气了,他不过是喜欢玩,不要人管,可守门的这位仁兄却真是不要命。
  正在此时,上气不接下气的梁储和蒋冕终于赶到了,上下打量一下朱厚照,看看这位仁兄身上没有少啥部件,这才放了心。于是又是下跪,又是磕头,说我们两个老家伙再也折腾不起了,大哥您就跟我们回去吧。
  前有围堵,后有追兵,朱厚照感觉不好玩了,他闷闷不乐地答应了。
  所有的人都彻底解脱了,守关的回去守关,办公的回去办公,玩的回去接着玩。
  【再奔】
  梁储和蒋冕都是由李东阳推荐的,也算是历经宦海,阅历丰富了,一般的主他们都能伺候得了,但这回他们就只有自认倒霉了,因为要论捣乱闹事,朱厚照先生实在可以说是五百年难得一遇的混世魔王。
  这二位兄弟毕竟年纪大,经验多,他们估计到朱厚照不会就这么罢休,派人紧盯着他,可几天过去了,这位顽童倒也没什么行动。他们这才稍微放松了点。
  其实朱厚照这几天不闹事,只是因为他在等待着一个消息。
  很快,江彬带来了他想要的讯息——张钦出关巡视了。
  就在那个夜晚,他又一次骑马冲出了德胜门。
  第二天,蒋冕进宫,正准备去见皇帝,却看见一个人影朝自己飞奔过来,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梁储。
  这老头也顾不上他,只是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喊:
  “又跑了,又跑了!”
  真是倒了血霉,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主。啥也别说了,兄弟一起去追吧。
  抱着上辈子欠过朱厚照的钱的觉悟,梁储和蒋冕再次发动了追击。可是这一次,他们没有追上。
  朱厚照吃一堑长一智,到了居庸关,并没有贸然行动,却躲在民房里,确定张钦不在关卡里,这才一举冲了出去,为防止有人追来,他还特意安排贴身太监谷大用守住关口,不允许任何人追来。
  张钦和大臣们事后赶来,却只能望关兴叹。
  至此,朱厚照斗智斗勇,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成功越狱。
  这是一次历史上有名的出奔,其闻名程度足可与当年伍子胥出奔相比,在很多人看来,这充分反映了朱厚照的昏庸无能、不务正业、吃饱了没事干等等,总之一句话,他是个不可救药的昏君。
  但是很多人都忽略了这样一个细节:他躲避了张钦。
  怎样才能出关?答案很简单,杀掉张钦就能出关。
  其实以他的权力,杀掉一个御史十分简单,而曾驱逐大臣、杀掉太监的他也早已意识到了自己手中的权力,但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了躲避。
  为什么?
  因为他是明白事理的,他知道张钦没有错,追他的梁储、蒋冕也没有错,错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他懂得做皇帝的规则,并且也基本接受这个规则,但他实在无法按照这个规则去做,他只想自由自在地玩。
  于是他选择了钻空子,和大臣们捉迷藏。
  【关外】
  一望无垠的平原,萧瑟肃杀的天空,耳边不断传来呼啸的风声,陌生的环境和景物提醒着他,这里已经是居庸关外,是蒙古士兵经常出没的地方,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
  然而朱厚照兴奋了,因为这正是他所要的,一个埋藏在他心底多年的愿望将在这里实现。
  事实上,朱厚照之所以如此执著,锲而不舍地坚持出居庸关,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做一件事,见一个人。
  这个人在《明史》中的称谓叫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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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20 18:25: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制胜之道
整垮张经之后,赵文华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胡宗宪的工作十分出色,徐海被杀,倭寇势头大减,而作为胡宗宪的后台老板和直属领导,他当仁不让地以功臣自居,不但从皇帝那里拿了很多赏钱,还由副部长升任了部长(工部尚书)。
  于是又一个得意忘形的故事就此开始。
  赵文华发达了,有钱了,翅膀硬了,他打算独立经营,把中间商兼干爹严嵩一脚踢开,直接跟批发商嘉靖同志联系。
  为达到这一目的,他为嘉靖送上了一样东西——百花仙酒,说实话,这酒到底什么成分,多少度我也不知道,但据赵文华同志介绍,他的干爹严嵩之所以能七八十岁还不缺钙,一口气上六楼,腰不酸腿不痛,多亏了这种酒。
  嘉靖喝过之后,感觉还不错,回头又觉得不对,严嵩有这么好的东西,竟然不主动上交领导,自己独吞,实在是大大地可恶。
  于是他下了一道手谕给严首辅,让他解释酒的问题。
  严嵩万没想到,自己的后院竟然起了火,他勃然大怒:
  “文华怎么能干这种事情!”
  怒完之后,皇上的话还是要回,这事要放在一般人身上很难解释,却绝难不倒严首辅,他发挥自己太极拳的特长,做出了这样的答复:
  “皇上太客气了,我平时不磕药,也没吃什么特效补品,能活这么多年,我本人也很纳闷。”
  嘉靖本来也没当回事,就让他糊弄过去了,严嵩却吓掉了半条老命,连夜找来了赵文华,把他痛骂一顿,要他收拾包袱滚蛋。
  赵文华这才意识到,如果离开了严嵩,自己什么都不是,于是他跪地求饶,痛哭流涕,希望严老爹饶他一回,以后绝不再犯。
  其实严嵩对这个儿子还是有感情的,但当时正在气头上,也就没理会这茬,然而就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另一个人突然进来插了一腿。
  这个人就是徐阶,赵文华一送酒,他就知道要出事,蹲在一边准备看好戏,事情闹起来后,他看准机会,跑到了严嵩的府上,自告奋勇地表示:您不是看赵文华不顺眼吗,我就帮您收拾他吧。
  徐阶走出了精妙的一着,如此动作,不但可以趁机除掉严嵩的爪牙,也不会得罪人,顺便表达自己对领导的尊敬,可谓是一举三得。
  不过严嵩到底是严嵩,他虽然讨厌赵文华,但也绝不会信任徐阶,感谢两句后,就打发他走人了。
  徐阶失望地走了,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未遂举动却引发了一连串出乎意料的结果。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赵文华的耳朵里,他彻底慌乱了,以为老爹真要解决自己,无奈之下,只好使出了绝招。
  要说服严嵩已经不可能了,事到如今,只能走家属路线,给他们送礼,帮自己说话。但严世蕃是不能考虑的,这家伙心太贪,倾家荡产估计也填不了这个坑,情急之中,赵文华灵机一动,想到了另一个人。
  严嵩这一辈子作恶多端,坑过的人不计其数,真可谓是“万人坑”,但俗话说秦桧也有仨朋友,在这世上,严嵩也有着一个全心全意,相知相守的人。
  这个人就是他的妻子欧阳氏,当年严嵩被人踩得七荤八素的时候,他的老婆却不离不弃,始终在他身边支持着他。所以严嵩这一辈子只有她一个老婆,从未纳妾,直到后来她去世了,严嵩也没有续弦,实在是标准的模范夫妻。
  赵文华找到的人,就是欧阳氏,他不惜血本,准备了极为厚重的礼物,亲自上门跪地哭诉,希望求得原谅。
  要说还是女人实在,老太太收了礼,加上看他可怜,就把他藏在里屋,等严嵩回来后,先灌他几杯酒,说了几句好话,趁他高兴把赵儿子喊了出来,然后下跪、流泪一套演完,严嵩也感觉自己还少不了这条狗,也就原谅他了。
  按说事情到了这里,应该算是皆大欢喜,大团圆结局,然而文华兄不愧是惹祸的高手,不久之后,他将得罪另一个人,而这个人,他是无论如何也搞不定的。
  由于送礼花了太多血本,文华兄十分心痛,决心把本钱捞回来,当然,这对他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难事,因为他是工部尚书,是全国最大的包工头,普天下那么多工程,随便捞一把,也就差不多了。
  赵文华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开始发挥特长,大捞特捞,管你是豆腐渣还是烂尾楼,能捞钱就行,谁爱住谁去住,反正我不住。
  可是问题在于,赵尚书翻本的意愿实在太强烈,他加足马力,肆无忌惮地捞,加班加点地捞,终于捞出了麻烦。
  因为皇帝大人也是要盖房子的。
  【烂尾楼问题】
  虽说嘉靖同志天天修道,但是毕竟尚未成仙,饭还得吃,觉还得睡,可是西苑的住房条件有限,所以他决定另盖新房。
  这个房地产工程自然交给了工部办理,按说皇帝的工程应该加紧办,可是赵部长的脑袋不知是不是撞了柱子,竟然对此不理不问,放任自流,结果一栋房子修了好几个月还没成型,整成了烂尾楼。
  嘉靖同志还是值得表扬的,他并没有催促赵文华,还是住自己的老房子,然而不久之后的一个偶然事件,却将这位包工头彻底送上了绝路。
  一天,嘉靖闲来无事,登高望远,忽然看见西长安街有一座豪宅,便问旁边的人:
  “那栋房子是谁的?”
  考验人品的时候到了,一百年前,明英宗朱祁镇曾站在高台上,看着类似的建筑,问出了同样的问题,而那次问答的结果是,曾经风光无限的石亨全家覆灭。
  在皇宫附近盖豪宅向来是个很危险的事,但人们却屡教不改,赵文华显然也没有足够的觉悟,于是接下来的回答将决定他的命运。
  如果赵部长的人品好,关系足,应该可以避过这场祸,可惜这位兄弟平日实在缺乏素质。
  嘉靖身边的陪同人员立刻争先恐后地说出了赵部长的名字,还有一位不厚道的仁兄说了这样一句话:
  “工部的建筑材料,大半都拿去修赵尚书的房子了,陛下的新房哪用得上!”
  这副烂药下得实在太猛,看着眼前的豪宅,回想起自己的烂尾楼,嘉靖怒发冲冠:赵文华,你怕是活腻歪了吧!
  赵部长的人生就到此为止了,皇帝大人降了他的官还不罢休,又把他彻底削职为民,并安排他的儿子去边界充军。虽然严嵩多方打点,但无济于事。
  想翻本的文华兄赔大了,他连老百姓都没当成,在回家的路上就暴毙而亡,说是暴毙,是因为他的死法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这位兄台一天晚上心情郁闷,就开始揉肚子,揉着揉着,就把自己给揉死了(手扪其腹,腹裂,脏腑出,遂死)。
  对此我一直很纳闷,赵文华同志应该没有练过铁砂掌,揉个肚子都能揉得如此惨烈,如此有性格,也算是牛人了。
  严嵩最重要的爪牙之一完蛋了,虽然他本人依然无恙,但严党的根基已然开始动摇,这是徐阶取得的第一个胜利,虽然作用不大,却是一个好的开始。
  按说赵文华死了,事情也就完了,但经过二十多年的磨炼,徐阶已经懂得了这样一个道理:
  痛打落水狗是不够的,最好连狗肉也一起吃掉。
  不久后,给事中罗嘉宾上书皇帝,弹劾赵文华侵吞军饷,数额高达十万多白银。嘉靖更为恼火,下令抄家追赃。估计皇帝大人也没想到,这道命令竟然创造了一个追赃记录。
  由于抄家后赵文华的财产不够,这笔钱按规定由他的子孙代赔。
  没钱赔?不要紧,充军也是有工资的嘛。
  于是这笔钱一直赔到了嘉靖的儿子的儿子,直到万历十一年,还只赔了一半,有人实在看不下去,说算了吧,然而明神宗谨记爷爷的教诲,一定要他的子孙接着赔,要么赔光,要么死光。
  赵文华同志的悲惨经历告诉我们,就算穷疯了,皇帝的东西也是无论如何不能动的。
  赵尚书的死对严嵩来说是个损失,在徐阶看来,则是个胜利,但对于胡宗宪而言,却是一个可怕的灾难。
  胡宗宪自然不喜欢这位即贪又蠢的包工头,但这位包工头偏偏是他的靠山和支柱,现在他死了,自己不但失去了和严党的联系,也失去了有力的支持,胡宗宪这个名字早已在严党的名单上挂了号,时刻可能被人盯上,严嵩固然树大根深,自己却不是嫡系,一旦出什么事,这只老狐狸未必肯出头。
  事实上,他已得到消息,某些言官正在积蓄口水,准备要拿自己开刀,而上面没人保,万一被整下来,不但自己完蛋,连徐渭、俞大猷、戚继光这帮班底也要跟着一起走人,数年心血自然付之东流。
  十几年来,他卑躬屈膝,阿谀奉承,干了无数违心的事,说了很多违心的话,无非是为了当年那报国救民的志向。
  胡宗宪不愿自己的抗倭大计毁于一旦,但严嵩已不能指望,徐阶和自己又无交往,思前想后,无路可走。
  但就在他绝望之时,舟山的地方官给他送来了一件奇特的礼物,看着眼前的这件礼物,胡宗宪终于想到了一个方法,但同时他也意识到,要想一举成功,还需要另一个人的帮助。
  于是他找来了徐渭。
  对于目前的形势,徐渭还是比较了解的,所以他开门见山地问胡宗宪:赵文华已经倒台,你打算怎么办?
  胡宗宪回答他,倒就倒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皇上支持,就没人能动得了我。
  徐渭没有说话,但他不以为然的表情却在质疑胡总督:你以为你是谁?皇帝凭什么支持你?
  胡宗宪却面露得意之色,不慌不忙地告诉他:不用着急,我已经得到了一件宝贝,只要献给皇帝,不愁大事不成。
  胡宗宪所说的宝贝,就是舟山地方官送来的那件礼物——白鹿。
  说起这玩意,我也没见过,估计不是啥新品种,撑死也就是个白化病,或者是基因突变的产物。
  但要是把它送给嘉靖,那可真是拍对了马屁,因为他就好这个。
  嘉靖同志几十年如一日修道,只是为了成仙。但成仙这件事没个准,大臣们天天眼巴巴望着,您哪天要长翅膀扑腾扑腾飞上去了,我们放鞭炮恭送大驾,也好再选新人,可偏偏就这么拖着,金丹吃了无数颗,既成不了仙,可也吃不死人,慢慢地嘉靖自己也没信心了。
  于是他迫切需要上天的启示,也就是平常见不到的新奇玩意,历史术语叫“祥瑞”,来证明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说明老天爷还是罩着他的,时不时还发点新品种下凡,鼓励他继续为修道坚持奋斗。白鹿自然是最好的证据。
  但这个马屁要拍得好,拍得响亮,还需要一篇像样的文章,不能说句“臣胡宗宪所送”就完事了,你得阐明这头白化鹿出现的伟大意义,以及对未来形势的指导作用,要坚定皇帝的信心,要让他相信,修道的前途是光明的,是远大的,是大有可为的。
  这是一篇极为重要的文章,它关系着胡宗宪的前途,关系着抗倭大计,关系着东南沿海百姓的安宁。
  “所以天下虽大,此文惟你可写。”胡宗宪一脸肃穆地注视着徐渭,他卷起了袖子,准备亲自为他磨墨。
  徐渭已经彻底明白了,他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样做,于是他提起了笔。
  在那个夜晚,徐渭将自己天赋才智与毕生所学,慷慨地注入到这篇荒唐的文章里,为了一个高尚的理由。
  这是一篇历史上著名的马屁文章,言辞优美,却荒诞不经,在许多人看来,这篇文章是大才子徐渭人生中的败笔,因为里面充满了卑微和下作,没有丝毫的气节。
  但事实上,在这篇卑微下作的文章背后,隐藏着一种耀眼的光芒——即使卑躬屈膝,即使刻意逢迎,也绝不接受失败,绝不轻言放弃。
  所以我认为,虽然胡宗宪贪诈,徐渭狂傲,但在那个晚上,他们做了一件伟大的事。
  【秘战法】
  徐渭的才学再一次得到了肯定,嘉靖同志看了文章之后,兴高采烈,不但赏赐了很多财物,竟然还跑去宗庙祷告,真可谓是喜出望外。
  胡宗宪的地位彻底保住了,事实上,他不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因为他已获得了皇帝的支持,为祸国家数十年的倭寇之乱将在他的手中被彻底扑灭。
  而对于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戚继光却毫无所知,当然他就算知道了也没辙,对他而言,眼前有一个更为麻烦,也更实际的问题需要解决。
  经过严格训练,义乌军已经具备了极强的战斗力,然而在几次与倭寇的遭遇战后,戚继光无奈地发现,虽说每次都能击败敌人,却总是杀人一千,自损八百,伤亡比例差不多。
  这实在不是我军无能,而是敌人太凶狠,实事求是地讲,日本倭寇的战力确实极其强悍,因为这帮人孤悬海外搞抢劫,随时可能被人打死,想要活命只能拼命,而其中更为可怕的,是使用武士刀的武士和浪人。
  要知道,一个日本人要想熟练地使用武士刀,至少要经过五年以上的训练,而且让很多人想象不到的是,在近身搏斗时,他们的刀很少与明军武器相碰,出刀极其冷静,总是窥空出击,专斩没有盔甲包裹的柔弱部位,不击则已,一击必是重伤。说他们是武林高手,实在一点也不夸张。
  相对而言,义乌兵的战斗精神也很顽强,但毕竟训练时间短,武艺这东西又不是烧饼,说成就成,而与对方死拼,实在也不划算,自己手下只有四千人,全日本的人都有成为抢劫犯的潜质,就算拼死对方四五千人,也是无济于事的。
  戚继光很清楚,如果单靠近身肉搏,成本太高,且很难消灭倭寇,但在那个冷兵器为主的时代,除了抄家伙和敌人对砍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就在戚继光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个人来到了他的身边,帮助他找到了那条制胜之道。
  不久之前,唐顺之从京城来到了浙江,他的使命是巡视军务。与他当年的同事,现在的从一品内阁大学士徐阶相比,他的进步实在有限,混到现在还只是个五品官。
  然而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他是一个有着非凡影响力的人,他的官衔说起来只有五品,却是个极为重要的职位——兵部职方司郎中,作为明军总参谋长,他在军中有着广泛的关系网,除此之外,他还和许多神秘人物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连徐阶也摸不透他的底。
  所以就在他离京之际,徐阶特意找到了他,向他请教对付严嵩的办法。
  然而唐顺之只是笑了笑,他告诉徐阶,等到时机一到,自然有人来找你的。
  告别了一头雾水的徐阶,唐顺之来到浙江,见到了胡宗宪。
  对于这位非同寻常的人物,胡宗宪极为敬重,待之以礼,并遵照其本人意愿,让他上前线指挥作战,正是在那里,他认识了俞大猷、卢镗,还有戚继光。
  而当一筹莫展的戚将军对他说出自己的苦恼时,唐顺之交给了他一本书,并告诉他,制胜之道就在其中。
  唐顺之所以如此高深莫测,除他本人行踪诡异,四处晃悠外,还因为他写过一套书,此套书共六册,分别取名为《左》、《右》、《文》、《武》、《儒》、《稗》,合称六编。据说此书上解天文,下通地理,无所不包,却没什么人看,只因有一个缺点——很难看懂。
  他交给戚继光的那一册,就是其中的《武》。
  正如唐顺之所言,彻夜苦读的戚继光,在翻阅其中一章之时,突然喜形于色,他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戚将军再次自发地拿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观,批判地吸收了唐顺之的理论,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秘密武器,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种独门绝技将大派用场。
  他没有等太久,最为猛烈的倭寇进犯终究还是来了。
  嘉靖四十年(1561)四月,两万余名倭寇集结完毕,向浙江进发,他们的目标是台州。著名的台州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此时的戚继光已不再犹疑,恰恰相反,他很兴奋,作为一名军事将领,上阵杀敌才是他的本分,而且此时的他,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
  所以他放弃通常的防守策略,命指挥刘意驻守台州,而他自己则带领主力主动出击,他将用这一举动告诉倭寇们:中国并不是他们烧杀淫掠的乐土,所有踏上这片土地的侵略者,都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种种迹象表明,敌军第一个进犯的目标将是宁海,戚继光立刻日夜兼程,率军前去迎敌,他会在那里指挥自己的第一场战斗。
  当戚继光赶到宁海的时候,已有上千名倭寇登陆,看见明军赶到,他们却并不惊慌,因为根据以往经验,明军最为畏惧的就是近身搏斗,只要靠近他们,击破前军,他们就会争相逃窜。
  于是他们发动了冲锋,事情的顺利似乎超出了想象,他们刚刚冲到明军面前,还没来得及动手,对方的队形竟然自行崩溃,三三两两地聚在了一起。倭寇们十分高兴,在他们看来,即将开始的又是一次猫追老鼠的游戏。
  但如果他们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那些看似慌乱的分散明军却都有着相同的人数——十一个。
  而在他们普及算术教育之前,就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号令:
  “列阵!”
  于是,一种前所未见的阵型就此出现在倭寇们的眼前,这也是它在历史上的第一次亮相。
  在唐顺之交给戚继光的那本《武》里,有一卷名为“秘战”,其中有着这样的记载:秘战者,即新名鸳鸯阵之谓也。
  这种全新的阵型即因此得名——鸳鸯阵。
  如果要详细研究这个阵法,估计可以专写一书,所以这里只是大略介绍一下,大家看懂就行,权当是使用说明书。
  简单说来,所谓鸳鸯阵的原理,和打群架大致相同,瞄准目标,群起殴之,远了用啤酒瓶砸,接近后用西瓜刀砍,贴身后就用匕首捅,不管你黑带白带,剑道几段,全部完蛋。正是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是也。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形象的比喻,事实上,鸳鸯阵是古代军事智慧的伟大杰作,作为一个近身格斗阵法,在此后的百年之中,人们却依然无法找到破解它的方法。
  而这个由十一人组成的鸳鸯阵之所以能够名留军史,威名远播,是因为它不但有着极为可怕的战斗威力,而且几乎毫无破绽。
  这是一个尽乎完美的战斗队列,因为它有着无可挑剔的位置组合和武器装备。在这十一个人中,有一个是队长,他站在队伍的前列中央,其余十个人分成两列纵队,站在他的背后。
  虽说只有十个人,他们却持有四种不同的武器,并组成了五道互相配合的攻击线,在队长身后,是两名持有标枪的盾牌兵,他们用盾牌掩护自己和后面的战友,并首先投掷标枪发动进攻。
  掩护盾牌兵的,是站在他们后面的狼筅兵,所谓狼筅,是一种特制的兵器,形状十分怪异,以长铁棍为主干,上面扎满铁枝和倒刺,往前一挺,跟铁丝网一样,任谁也过不来。
  狼筅兵的后面,是四名长矛兵,他们是队伍的攻击主力,看见敌人,就使用长矛前刺。队列的最后,是两名短刀手,防止对手迂回,从侧翼保护长枪手。
  这是一个毫无弱点的阵型,十一个人互相配合,互相掩护,构成一个完美的杀阵,就算你是日本剑圣宫本武藏,估计也没戏唱。
  但所谓无知者无惧,宁海的倭寇们不管三七二十一,玩起了武士道,拼了命的往前冲,但还没走几步,很多人就被飞来的标枪射倒,运气好点的继续冲,就会被盾牌挡住,或者是被狼筅钩住,倒刺拉扯几次,就算不死也要掉层皮。
  如果鸿运高照,到现在你还没死,也不用高兴太早,因为还有四支长矛等着你,就算你想反击,但前面有狼筅和盾牌挡着,只能干着急,眼睁睁地看对方捅你,不被捅死,也被气死了。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倭寇们没冲多久,就被标枪、狼筅和长矛杀死大半,剩下的人虽然还不知道这套阵法的结构和奥妙,但有一点他们是清楚的——再不快跑就死定了。
  宁海前哨战就这样结束了,倭寇死伤二百余人,戚家军除一人轻伤外,毫无损失。
  戚继光的第一次出击获得了完胜,倭寇全线败退,但多年的军事素养告诉他,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根据情报显示,此次敌军进犯规模达几万人之众,且经过周密组织集结,虽说这只是支先头部队,但进展似乎太过于顺利了,顺利得如同有人安排一样。
  戚继光的预感是正确的,这确实是一个陷阱,就在军队抵达宁海的同时,倭寇数千主力正向新河方向急行挺进,意图偷袭新河城。
  当这个紧急军情传到大本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因为新河城十分空虚,根本没有防护能力,而且里面主要驻扎着明军将领与士兵的家属,且以妇孺居多,如若落入倭寇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这下大家紧张了,老婆孩子还在城里,有个三长两短不是闹着玩的,于是纷纷主动请战,希望立刻回援。
  然而戚继光却十分镇定,只是笑着对部下说道:
  “不要急,请诸位放心,在援兵到来之前,那座城池是不会失陷的。”
  作为一个不喜欢忽悠的将领,戚继光的每一次自信都是有理由的,这次也不例外。他之所以作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他十分清楚,在新河城里,住着一个极为厉害的人。只要这个人在,倭寇就绝对进不了城。
  【戚继光最害怕的人】
  戚继光自幼饱读兵书,练习武艺,上过许多战场,见过很多死人,踩过无数尸首,也从没听说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是出了名的胆大包天。在这个世上,有人能让他感到害怕吗?
  答案是肯定的,虽然他上过阵,虽然他杀过人,虽然他非常的牛,但他始终深深地畏惧着一个人,畏惧到了极点。
  这个人就是他的老婆。
  怕老婆是我国的传统美德,历史上留下了许多“气管炎”的光辉事迹,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戚继光同志,他的怕老婆故事和他的丰功伟绩一同流传千古。
  据说他的老婆实在太凶,闹得他实在受不了,一气之下从家里搬出来,住进了军营里,部下觉得他又窝囊,又可怜,纷纷煽动他:你老婆竟然如此嚣张,还敢欺负你,我们大家穿好盔甲,备齐刀剑,在营里等着,你把她叫进来,乱刀砍死,也就一了百了了。
  戚继光估计是受尽了委屈,于是一气之下一跺脚:就这么干!砍死她!
  约定的日子到了,手下全副武装,埋伏在营内,戚继光则派人去请自己的老婆进营。
  老婆大人如约前来,她进入营房,看着周围手持刀剑的士兵,毫不畏惧,还大声喝问戚继光:
  “找我来有什么事?”
  在位凶悍的老婆面前,戚继光没有示弱,他霍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
  “我刚刚整队完毕,特请夫人前来阅兵!”
  这个故事很明显是假的,因为就算戚继光想除掉自己的老婆,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召集这么多人来干,毕竟被老婆赶出门也不是啥光彩的事情。
  但历史中真实的戚继光,确实是个非常怕老婆的人,在我看来,史实与上面这个故事之间的唯一区别是,他就算有这个心思,也是绝对不敢动手的。
  很多人认为,怕老婆的实质,其实是爱护老婆,不过我相信戚继光同志是绝不会同意这个观点的,他是真怕,怕得心服口服。
  因为他的这位老婆确实是个了不得的女人,十八岁时,刚刚上班的戚继光娶了一位姓王的姑娘过门,也就是后来的王氏。
  当时戚继光已经是四品指挥,但他老婆的家世更为厉害,老丈人最高曾干到过总兵,是明军的高级将领。将门出虎女,王氏脾气倔强,且自幼习武,善用刀剑,据说发起火来连戚继光都不是她的对手,经常被打得到处跑。
  论家世比不过,想打架又未必打得赢,所以在两人有矛盾时,大都是戚继光让步。
  虽然老婆很强势,但事实上,只要不触及原则问题,她对戚继光是很好的,当年戚将军家里不富裕,有次买条鱼改善伙食,老婆做好了端上来一看——只有鱼头和鱼尾。
  戚继光估计是老婆自己吃了,也就没作声,但到了晚餐的时候,王氏却又把剩下的鱼肉端了上来,戚继光这才恍然大悟,感动得半天说不出话。
  不过要是牵涉到原则问题,那就不好说了,这个所谓原则问题,就是纳妾。
  戚继光其实并不好色,他之所以动这个念头,实在是因为封建思想的毒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偏偏王氏就是没有儿子,好不容易生出来却又都幼年夭折,眼看老婆年纪大了,戚继光动起了心思,在他三十五岁那年,娶了第一个小妾沈氏,之后又分别娶了陈氏和杨氏。
  在小妾的帮助下,戚继光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这就是后来的戚安国、戚昌国、戚兴国等人。
  虽说在那万恶的旧社会,国家允许一夫多妻,娶个小妾也不会涉及包二奶问题,但这也要看具体情况,戚继光深知,如果让老婆知道了,那是要出大事的,所以他严密封锁了消息,这些事情都是他瞒着老婆干的。
  但纸毕竟保不住火,三个女人还有那几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你当老婆是白内障不成?
  老婆生气了,事情闹大了,一般说来,听到老公包二奶,无非有以下几种反应,要么息事宁人,要么去法院闹离婚,就连那位传说中著名的悍妇,外号“河东狮”的柳月娥,也不过是去老公的单位,找上级领导闹事。
  王氏的处理方法却大不相同,当她听说这个消息后,即不找组织,也不找领导,随手抄起一把尖刀,奔着戚继光就去了。
  值得夸奖的是,戚继光同志十分机灵,听到消息立马就溜了,王氏扑了个空,却绝不肯罢休,每日在家里蹲守,并且扬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剁了你誓不罢休!
  戚继光同志麻烦了,有家不能回,在单位住也不是个事,于是他一咬牙,不带任何盔甲,套着一件便装回了家,在老婆没来得及动手之前,便扑通一声跪下,然后嚎啕大哭,痛斥封建礼教,说自己也是受害者,为了生儿子才不得已如此,并且讲过去忆往昔,恩爱夫妻,同甘共苦等等等等。
  女人毕竟是女人,被戚继光这么一阵忽悠,心肠就软了,随即丢下尖刀,与戚继光抱头痛哭。
  戚继光单刀赴会,凭借着勇气和对老婆的信任,化解了恩怨。但如果你认为事情如此简单,那你就错了。
  事实上,历史中的戚继光是一个几乎从不冒险的人,他的兵法要诀是“谋定战”,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他绝不会作战,而在其政治活动和日常生活中,他也一直遵循着这个原则。老婆如此凶悍,要是一时火起,真的把自己给剁了,那就亏大了。
  然而他依然不带侍卫,跑去找自己的老婆说理,且毫无畏惧,这并非他喝酒壮了胆,只是因为在他的那件便服下面,还穿着一件护甲。
  但如果据此认为戚继光同志狡诈,还是值得商榷的,面对如此彪勇的老婆,要想求生存求发展,确实是不太容易的。
  而戚继光同志的经历也告诉我们,在娶一个强悍的老婆之前,必须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这就是倭寇们即将挑战的对手,不久之后,他们就将感受到戚继光曾经体会过的那种恐惧。
  当倭寇到达新河城下的时候,人们极为慌乱,毕竟城中的士兵都已出征,仅剩下普通百姓和妇孺,毫无反抗之力。
  于是王氏出击了,关键时刻她挺身而出,召集仅有的上百名亲兵,命令他们立刻贴出告示,稳定人心,但要守住城池,仅这些人是不够的,于是她去了军械库。
  军械库是存放兵器的地方,要想抵挡倭寇,只有拿出库中的武器,装备老百姓,才能坚持到援兵到来。
  可偏偏那位看守是个死脑筋,说这里是戚继光交给他管的,除了戚继光的命令,他不听任何人调遣。
  这位看守同志仗着戚继光撑腰,十分嚣张,坚决不肯打开库门,可惜,他面前的这个人,却是唯一的例外。
  戚夫人都没用正眼看他,当即大喝一声: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快开库门!等戚继光回来,让他只管来找我!”
  看守打了个哆嗦,他知道这女人惹不起,立刻打开了库门,并将武器分发到百姓的手中。
  事情忙完后,王氏回到家中,穿上了自己家传的盔甲,登上城头,准备指挥作战,她将用自己的行动证明,勇气和英武并不是男人的专属。
  但戚夫人虽然凶悍,倒也是个明白人:虽说现在人手不少,但这些百姓只能充充门面,要指望他们打胜仗,那也只能是抓瞎。于是在沉思片刻后,她决定使用一个计谋。
  当倭寇们满怀着抢掠的梦想,跑步来到新河城下的时候,他们惊奇地发现,城头上竟然插满了旗帜,且杀声震天,站得水泄不通,时不时还从城内射来弓箭和火枪。
  这个排场实在是太大了,就如同黑社会谈判一样,重要的是数量而不是质量,管你老头老太太,还是家庭主妇,只要是个人,都被戚夫人拉着上了城头,虽说战斗力全无,但吓唬人还是有效的。
  倭寇们吓得不行,但这么远跑来,就这么回去也实在不甘心,于是他们在城外扎营,准备多等几天。
  他们只等了一天。
  不是不想等,而是因为第二天,戚继光的援兵就到了。
  虽说戚继光对老婆很有信心,但他也很清楚,光凭了他老婆也是摆不平那一大帮倭寇的,所以他火速派出了援军。
  于是苦苦等待着的倭寇们完蛋了,援军发动了猛攻,戚夫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率亲军由城内杀出,但倭寇的战斗力确实厉害,两头夹击之下,仍占据一户大院继续负隅顽抗。戚家军随即改变策略,改用火枪攻击,击毙敌寇上百人,剩下的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分头逃走。
  嘉靖四十年(1561)四月二十六日,新河战斗结束,倭寇死伤二百八十余人,戚家军仅阵亡三人。
  作为一次遭遇战,新河战斗是十分成功的,但奉命率军前来救援的游击将军胡守仁依然感到了一丝不安,因为按照之前的判断,宁海不过是个陷阱,新河才是聚集倭寇主力的目标。然而经过交锋,他才发现这群进犯新河的倭寇仅千人而已,如果说敌军主力不在这里,那又会在哪里呢?
  答案是宁海。
  进犯台州的倭寇,原先大都是汪直和徐海的手下,跟着这两个人混得时间长了,基本上都懂得些兵法,所谓兵不厌诈,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新鲜玩意。
  所以当大家都认为宁海只是诱饵,新河才是进攻对象时,他们却改变了策略,只派出部分兵力进犯,而将主力撤回,并隐藏在宁海,等待最佳时机的到来。
  这一招实在高明,确实瞒过了很多人,但是在那重重迷雾之后,有一个人却始终洞悉着这一切。
  作为一名不世出的优秀将领,戚继光有着很高的军事天赋,此等伎俩自然不在话下,从宁海交锋之后,他就意识到这群倭寇并不简单,所以当新河出现敌军通报的时候,他并没有亲自带着主力回击,只派出了部将胡守仁前去救援,自己则偃旗息鼓,等待着敌人的出现。
  很快,他的预测得到了验证。
  就在他派出援军的第二天下午,紧急军情传来,大股倭寇已经集结准备大举进犯,而他们的目标是台州。
  到目前为止,敌军的动向大体都在戚继光的掌握之中,但意外依然发生了:由于无法掌握敌人的具体方位,戚继光驻地离台州还有上百里,而对手已经兵临城下,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一个晚上。
  而更严重的问题是,你派人去打仗,自然要管饭,但是为了确保行动迅捷,当初抵达宁海的时候,他的戚家军只带了三天干粮,此时已经是第三天,军中即将断粮。
  所以眼前的问题十分棘手:战况危急,距离很远,没有饭吃。
  然而戚继光找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他下达了命令:全军奔袭,台州开饭!
  【变阵】
  就在胡守仁结束新河战斗,大开酒宴庆祝胜利的那一夜,戚继光正率军向台州挺进,敌军已经抵达台州,拂晓就会发动进攻,而这个夜晚,是他唯一的时间,也是唯一的机会。
  嘉靖四十年(1561)四月二十七日,经过一晚上的奔袭,戚继光率军挺进一百一十里,终于在黎明时分抵达台州城,而此时敌军距离台州还有两里。
  时间刚刚好,刚刚好。
  然而当戚继光命令部队继续前进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一向听话的部下们竟然抗命了。
  义乌的兄弟们罢工了,你老人家说好晚上跑路,到了台州就能吃饭,现在又出尔反尔,一定要先打仗,虽说我们实诚,你也不能这么忽悠人吧。
  事实证明戚继光是有远见的,当年他费尽心思一定要挑老实人,为的就是今天。他不慌不忙地站出来,讲了一堆民族大义,国家兴亡之类的话,竟然把当兵的说得热泪盈眶,然后他当众叫出了炊事班,让他们拿着从城里取出的粮食,开始准备做饭,并做出了庄严的承诺:
  敌人在前面,饭在这里,打完仗,就吃饭!
  于是士兵们顶着微亮的天空继续前进了,支持他们前进的,是一个极为朴素的念头:打死倭寇,就能吃饭。
  在离城两里的花街,自以为得计的倭寇终于遇上了戚家军,吃惊之余,他们惊恐地发现,这群敌人的表情十分凶狠,眼睛冒绿光,似乎恨不得吃了自己(可以理解)。
  一边要抢劫,一边要吃饭,大家都很急,于是二话不说就开打。
  如之前一样,戚继光又摆出了鸳鸯阵,倭寇们则排出一字阵迎战。
  所谓一字阵,就是一字排开,实在说不上有多高明,然而意外发生了,戚家军虽然取得了优势,砍杀了很多敌人,却未能如以往一样,迅速击溃敌军。
  在后方观战的戚继光也很纳闷,但片刻之间,他已然找到了原因——地形。
  鸳鸯阵是一个威力强大的阵型,但毕竟有十一个人,要发挥作用,需要一定的空间,而花街地形狭窄,根本施展不开,战局自然陷入僵持,于是戚继光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变阵!”
  瞬息之间,鸳鸯阵突然发生了变化,开始了第一次变阵。
  队长身后的两列纵队各自分开,以五人为单位进行布阵,狼筅兵迈步上前,与盾牌并列,形成第一道防线,两名长枪手跟随其后,短刀手殿后,开始独立作战。
  如果说鸳鸯阵是戚继光改编自唐顺之原创的话,那这个阵型应该算是他的独立发明创造,主要用于狭窄地区的巷战,它的名字叫五行阵。
  毕竟人少好办事,五个人比十一个人要灵活得多,倭寇们挥舞长刀,面对五行阵,既不能攻,也不能守,只要被狼筅挂住,顷刻之间就会被长矛刺穿,虽然许多人持刀狂呼,死战不退,但除了身上多几个窟窿,实在没有更多的收获。
  于是他们决定逃跑,也就在这个时候,戚继光再次下达了指示。
  阵型就此开始第二次变化。
  在命令下达的那一刻,狼筅兵迅速上前,超越所有同伴,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两名长枪手紧跟在他的身后,盾牌手和短刀手分别站在长枪手的侧方,保护他们的侧翼。阵型在狼筅兵的带领下,开始发动追击。
  这是鸳鸯阵的第二种变化,它的名字叫三才阵。主要用于冲锋进攻,或是敌军败退时的追击。
  当然对于日本人而言,阵型变不变,实在已经不重要了,五行阵和三才阵都是要人命的,跑路才是最佳选择。戚家军追击残敌,再次大获全胜。
  嘉靖四十年(1561)四月二十七日,花街战斗结束,倭寇伤亡一千余人,全军溃败,救出被掳百姓五千余人,戚家军伤亡合计:三人。
  在新河之战与花街之战后,倭寇大势已去,戚继光继续发动攻击,并在上锋岭和长沙之战中大量歼灭敌军,同年五月末,进犯倭寇全线败退,日本的仁兄们乘兴而来,被人追着屁股打了一个月,没有抢到钱,反而赔了本,只好败兴而归。
  这是一次光辉的战役,是一次以戚继光的彻底胜利,日本倭寇的彻底失败而告终的战役。
  “臣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督直浙兼制军务胡宗宪上奏,(嘉靖)
  四十年四五月,倭贼分犯台州水陆诸处,台金严参将戚继光,共擒斩倭首一千四百二十六夷,焚溺死者四千有余。”
  自嘉靖四十年(1561)四月二十二日至五月二十七日,戚继光率其所部四千明军,对阵两万敌军,在无其它军队配合的情况下,五战五胜,共计歼敌五千五百余人,累计伤亡不足二十人,史称“台州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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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26 21:51: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 胜利
【门徒】
  似乎一切都已经明朗,陆炳死了,严世蕃离开了,皇帝对他厌倦了,严嵩这位老江湖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
  但徐阶发现,纵使情况对自己极为有利,那个他等待多时的机会却仍然没有出现。几十年的政治搏杀经历告诉他,若发起攻击,就要穷追到底,但在有必胜的把握之前,绝不可轻举妄动。
  嘉靖已经离不开严嵩了,从嘉靖十七年起,二十多年之中,严嵩和他几乎朝夕相处,清楚他的脾气,知道他的喜好,两人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超越君臣的关系,所以严嵩才能够得到嘉靖的全部信任,并利用这种信任去清除异己,牟取利益。
  也就是说,即使他们之间出现了裂痕,也并不意味着严嵩会就此完蛋,最多不过是骂几句,给个处分之类,所谓革职抄家实在是一个遥远的童话。
  徐阶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并不着急,二十年都等了,也不在乎多等几年,优势已经在自己这边,而现在需要的,不过是最后的临门一脚。
  徐阶已经不再惧怕等待,过去多年的腥风血雨让他明白,在政治这场耐力赛中,无论眼下有多风光,只有坚持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而与严嵩相比,自己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年轻。
  不要紧,不要紧,生命还很漫长,斗不死你,熬也熬死你。
  本着等待参加严嵩遗体告别的觉悟,徐阶开始了又一轮的静候,他原本以为这一次自己又要等很久,然而不久之后,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所有的宁静。
  对于唐顺之临走前所说的话,徐阶一直心存疑虑,他曾想问个究竟,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嘉靖三十九年(1560),这位神秘的同志因操劳过度,竟然死了。
  人固有一死,但多少你也得留句话,把事情说清楚再走,留下这个迷题,算怎么一回事。就在徐阶抓耳挠腮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个人真的出现了。
  应该说,这是一个徐阶并不陌生的人,虽然之前两人从未见过。
  他的名字叫做何心隐。
  三十多年前,伟大的王守仁在天泉桥上留下了心学四训,之后不久便飘然离世,但事实证明,思想是永不磨灭的,他的心学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并且盛行于世。
  但根据学术界的光荣传统,只要是思想学说之类的玩意,必定会有纷争,有门派,心学也不例外。
  王守仁死后,他的门人因意见不同,分裂成为左右两派。而被后人公认为正宗嫡传的是右派,又称江右学派。但出人意料的是,此派的代表人物非但不是王守仁的嫡传弟子,甚至压根就没拜师,他就是徐阶的老师聂豹。
  虽说名不正,言不顺,但聂豹凭借他多年的刻苦钻研与扎实的学术功底,成为了江右学派的学术领袖之一,而在天泉桥上得到真传的两位嫡传弟子钱德洪与王畿,却部分修正了王守仁的理论,成为了王学左派,又称浙中学派,所以徐阶和唐顺之虽同为王守仁的二代弟子,却分属于不同的派别。
  但事实证明,对后世影响最大的却并非上述两派,而是另一个当时并不起眼的派系——泰州学派。
  作为左派的第二分支,泰州学派的观点最为激进,也最为尖锐,而创立此派者,正是王守仁那位最不安分的弟子王艮。
  这位当年曾想拿王守仁开涮,穿着白衣白帽招摇过市的人,也着实不是个安居乐业的主,在他的阐述下,心学成为了一把反抗封建礼教的利剑,不但痛骂四书五经,连孔圣人也成为了批判对象,而何心隐正是此派的传人。
  帮派问题就介绍到这里,可见牛人就是牛人,王守仁同志才死了三十多年,竟然搞出这么多门派,而且由于观点不同,他们之间还经常搞论战,骂得你死我活,所以虽说大家都是王门中人,关系却并不太好。
  而作为泰州学派中最为奇特的人物,何心隐有着极为复杂的背景。
  何心隐,原名梁汝元,正德十一年(1517)生,这位仁兄虽非高官显贵,且外貌平凡,却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他交际广泛,社会关系复杂,用今天的话说,是个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角色。
  而更为可怕的是,这个人没有信仰,也没有禁忌,他藐视皇权、不信神仙、狠批孔夫子,被读书人奉为经典的所谓圣贤之书,在他的眼里只是一堆狗屎,所以除本名外,他还得到了一个外号— —“ 何狂”。
  此外他还痛恨封建礼教,曾公开宣扬个性解放,认为政府除了瞎折腾,起不了任何作用,还不如废掉了事,这在当年,大致算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兼社会危险分子。
  正因为他观点激进,加上又喜欢闹事,连泰州学派的同志也不喜欢他,比如当时的朝廷高官,后来的礼部尚书,内阁大学士赵贞吉,虽与他同属一派,却极其厌恶这位狂放不羁的仁兄,老死不相往来。
  但无论有何不同,说到底只是个观点问题,作为王学传人,他们始终坚守着同样的信念和胆略:宁王叛乱,就打倒宁王,杨廷和跋扈,就赶走杨廷和,虽风云变幻、潮起潮落,然中流砥柱,傲然不倒。
  现在是严嵩,为一己私利,尸位素餐、杀害无辜、党羽众多、位高权重的严嵩,于是王守仁的精神火焰被再次点燃:匡扶正道,赤手空拳,亦敢与龙蛇相搏!
  正是在这熊熊火焰的映射下,江右学派再传弟子徐阶、泰州学派再传弟子何心隐,还有已经死去的浙中学派再传弟子唐顺之,消除了他们所有的门户之见,一门三派终于再次团结起来,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出乎徐阶的预料,何心隐对于目前的形势竟然十分了解,他们再次进行了详尽的敌我双方力量对比,这才发现,原来王学门人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
  除去那些小鱼小虾和徐阶自己不说,那位暗语中曾经出现的礼部尚书欧阳德,就是心学的忠实信徒,而徐阶的老师聂豹,也曾担任吏部尚书,太子太保,如果把这些老家伙也忽略不计,也还有户部右侍郎赵贞吉,礼部左侍郎、张居正的老同学李春芳等等。
  然而问题在于,虽然这帮人中部长、副部长一大堆,却没有像陆炳、杨博那样的天才,根本无法发挥作用,真正能派得上用场的只有徐阶自己而已。
  可能是唯恐徐阶不够沮丧,何心隐进一步指出了一个更残酷的事实:
  即使是你本人,徐阶,也毫无用处。
  十几年来,你都在思索着同一个问题:怎样才能除掉严嵩。你努力经营,苦心隐忍,只是想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事实上,答案一直在你眼前,你却视而不见。
  其实谜底十分简单: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除掉严嵩的,只有一个人——皇帝。
  嘉靖已经五十多岁了,已经不再是那个玩弄群臣于股掌中的人,虽然他沉迷于修道,习惯于严嵩的服侍和迷惑,但他依然是皇帝,一个聪明的皇帝。
  而在这样一个人的掌控之下,没有人可以公然除掉严嵩,除了他自己。
  也就是说,纵使严嵩已经不再受到信任,纵使时机已经成熟,但要彻底解决严嵩,就必须得到皇帝的首肯,而凭借徐阶的影响力,这实在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徐阶无奈地认可了何心隐的观点,但他并不气馁,因为他知道,方法或许就在眼前这个人的心中:
  “那你有办法吗?”
  “是的,我有办法。”何心隐自信地答道。
  【玄机】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再聪明的人也不例外,包括嘉靖在内。
  而一旦有了疑问,却又得不到解答,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去问人,但如果这个疑问无人能够回答,那又该去问谁呢?
  嘉靖就遇到了这样一个难题,他的问题很多,比如国家前景如何,明年会不会灾荒,我还能活多久等等,而这些问题大臣是不敢也不能回答的,因为他是皇帝,而且十分刚愎自用,如果自作聪明,闹不好是要杀头的。
  但这难不倒嘉靖,他很快就想到了解决难题的方法,既然不能问人,那就问神。
  虽然神仙和咱们不住在一个小区,也不通电话,不能上网,但经过我国人民的长期科研,终于找到了和神仙们联系的方法,比如跳大神、上身之类的高科技手段,并作为著名的糟粕垃圾,一直流传至今。
  但上述方法都是民间百姓使用,皇帝自然有皇帝的独特搞法,而嘉靖的那套系统叫做扶乩。
  所谓扶乩,是一种玄乎其玄的玩意儿,大致方法是皇帝把要问的问题写在纸上,然后密封起来,由太监转交给道士,再由道士当众烧毁,权当是转交给神仙,这就算是问完问题了。
  那么答案去哪里找呢?你总不能指望天上掉块砖头,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我不知道”吧。
  正确的程序是这样的,先找来一个沙盘,在沙盘上搭个架子,架子上有两根树枝,分别由两个太监用指头搭住,等到道士把皇帝的问题烧掉,不,是转交神仙,两人便即刻作中风状,两眼紧闭,任由指头在沙上乱画,神仙的答案就是这个了。
  可能有人会问,要是画的四不像,那该怎么办,告诉你,不要紧,皇帝大人自然会去琢磨,毕竟我们也不能指望神仙大人的书法水平。
  二十多年来,皇帝一直通过这种方式和神仙沟通、交流心得、请教问题,于是疑问又出现了,以嘉靖的性格,怎么能够几十年如一日去研究扶乩中出现的莫名其妙的符号呢?
  嘉靖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所以答案是,他所看到的并不是鬼画符,而是足以识别的汉字。
  其实用指头搭在树枝上,也是可以写出规范回答的,但需要一个条件——故意,只要你没有被鬼上身,只要你还有清醒的意识,你的手腕就能让你写出清晰的汉字,当然这绝不是神仙的意图,而是你自己的答复。
  也就是说,嘉靖先生费尽心机得到的所谓神仙热线,不过是出自几个道士太监的手笔,但由于他过于期待上天的信息,所以仍然无怨无悔地相信了它几十年。
  其实这也怪不得道士和太监,人家也是迫不得已,你写那些无聊的问题,还不许人看,偏偏还要神仙回信,乱画一气你又看不懂,看不懂就要发脾气,到时自然还是下人们遭殃,道士也好,太监也罢,大家出来混,不过是想混饭吃,何苦难为人呢,就这么忽悠着过吧。
  而在这个把戏中,最为关键的人却不是皇帝,而是那个烧掉纸的道士。
  因为他是转交皇帝问题的人,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环,所以这个职位一向由皇帝最宠信的道士担任,比如之前的邵元节,后来的陶仲文,以及现在的蓝道行。
  蓝道行人如其名,还真是有点道行,据说他算命看相十分之准,名声很大,便被推举进宫为皇帝服务,并担任那个烧纸的工作。
  何心隐的第一步计划就此实现。
  这位蓝道行先生固然是个道士,但他除了信太上老君外,还信王守仁。
  作为道士兼何心隐的朋友,蓝道行对心学的兴趣似乎一点不亚于修道炼丹,而作为忠诚的王学门人,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严嵩。
  政治局势最为复杂的时刻莫过于此,严嵩失势,开始收缩防守,徐阶得势,却无法根除对手,在这迷雾重重之中,清醒而睿智的何心隐终于找到了唯一的突破口——嘉靖。
  嘉靖是一个太过聪明的人,他防备大臣,厌恶太监,但他也有着自己的弱点——道士。只有道士才能得到他的信任,只有道士才能真正影响他的决定。
  于是在不久后的一次扶乩中,嘉靖同志和神仙展开了一次深入沟通。
  这一次,嘉靖同志提出了一个十分有深度的问题:为什么天下未能大治呢?
  当然,根据程序,他提出的这个问题是密封的,只有神仙知道而已,但在他把纸条交由蓝道行同志转呈的时候,由于神仙大人出差,蓝大仙自然当仁不让,临时担任了代言人的角色。
  所以当写有问题的纸张被当众焚烧之后,在中风太监的操控下,神仙的回答显露在沙盘之上:
  “奸臣当道,贤臣不用!”(特别提示:标点系本人友情提供)
  看到神仙发话了,嘉靖随即写了第二张纸条:
  “奸臣何人?贤者何人?”
  神仙再次回答:
  “奸臣如严嵩,贤者如徐阶。”
  如此看来,严嵩和徐阶的知名度实在很高,居然连神仙都知道。
  忽悠继续进行,但如果你认为嘉靖同志就这么好糊弄,那就错了。
  这位聪明绝顶的皇帝发出了质疑:
  “既然如此,为何奸人不遭天谴?”
  我相信,当蓝道行偷看到这句问话时,他的精神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但他没有慌乱,而是作出了一个完美的回答:
  “留待皇帝自裁!”
  原来老天爷也是尊重自己的,嘉靖终于满意了,严嵩的命运就此定局。
  既然老天爷都不喜欢严嵩了,那么还是让他滚远点的好,不然自己的长生报告,老天爷估计也不会签字盖章的,这大致就是那天之后,嘉靖同志的真实感想。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徐阶的耳朵里,他当即兴奋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等待十余年的机会终于来到了。
  于是他找来了邹应龙。
  “现在是动手的时候了。”
  当邹应龙听到这句话时,他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在屈辱和隐忍之后,反击的时刻终于到来。
  “我即刻写奏疏弹劾严嵩!”他摩拳擦掌,准备马上就干。
  徐阶却拦住他,神秘地笑了笑:
  “弹章自然要写,但对象并非严嵩。”
  邹应龙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姜还是老的辣,一点不错,真正的目标应该是另一个人。
  他立刻赶回家,连夜写好了那份著名的奏疏,虽然在历史上,这篇弹章的文才与知名度远远不如杨继盛和海瑞的那两篇,但是,有效。
  很快,嘉靖就看到了这篇奇文,真可谓是开门见山:
  “工部侍郎严世蕃凭藉父权,专利无厌!”
  鉴于篇幅太长,这里就不多摘录了,在列举了众多罪行之后,邹应龙写下了一句在弹章中十分罕见的话:
  “臣请斩世蕃首悬之于市,以为人臣凶横不忠之戒!”
  刀子都亮出来了,真可谓是杀气冲天。
  虽说邹兄是奉命行事,但他依然是值得称赞的,因为在这篇奏疏的末尾,还写着这样一句话:
  “苟臣一言失实,甘伏显戮!”
  这就是传说中的玩命,综合此文的中心思想,不外乎这样一个意思:
  严世蕃是个坏人,罪行累累,请皇帝陛下杀了他,如果我说的话有一句不真实,陛下就杀了我吧!
  积聚了二十年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不用再忍了,也不用再退了,生、死,成、败,就看这一锤子买卖!
  这记重锤锤中了,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时间,摧向了一个合适的目标。
  徐阶实在是聪明到了极点,他知道严嵩已经失宠,但他更知道,二十多年的交情,嘉靖绝不忍心对严嵩下手。所以要彻底攻倒严嵩,必须先打倒严世蕃。
  严世蕃是严嵩的智囊,也是严党的支柱,而更为重要的是,对于这个人,嘉靖没有任何手软的理由。
  很快,皇帝显示了震怒,他连下几道谕旨,严令缉拿严世蕃,并将其逮捕入狱,而严嵩也接到了一道令旨,大意如下:虽然你儿子有罪,但我相信与你无关,你是无辜的,可是你毕竟是他爹,怎么说也要负上点教育责任,所以我体谅你,现在撤去你的所有官职,你也不用管事了,安心退休回家养老吧!至于你的退休工资,我也会按期发放的。
  此时,是嘉靖四十一(1562)年五月。
  接到圣旨的严嵩如五雷轰顶,他曾预料到有这么一天,却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势头这么猛,但老流氓就是老流氓,他又拿出了从前的手段,一方面上奏请罪,暗地里却上密折向皇帝求情,表示自己身体好,还能多干几年(多贪几年),希望继续为大明发挥光和热。
  但他等来的不是皇帝的挽留和感动,而是朝廷官员的催促:已经是退休的人了,怎么还不上路?快滚!
  就这样,政坛常青树,混迹江湖半辈子,担任首辅十余年的老寿星严嵩终于倒台了,此刻距沈鍊之死六年,距杨继盛之死八年,距夏言之死十五年。
  但胜利终究还是到来了。
  历史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了我们这样一个真理:
  正义和公道或许会迟到,却绝不会旷课。
  【终结?】
  一切都如此地顺利,严嵩倒了,严世蕃入狱,严党四分五裂,胜利似乎已然属于了徐阶。
  当邹应龙因奏疏命中而名声大噪,严世蕃黯然神伤,高唱囚歌,朝中一片欢欣鼓舞之时,徐阶却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去拜访一位特殊的客人。
  他去的是严嵩的家,而去的目的,是为了安慰严嵩那受伤的心灵。
  和所有人一样,严嵩大为意外,但意外之余他也感激涕零,都到了这个时候,徐阶同志竟然还如此仗义,实在是个好人,于是他顿首不已,千恩万谢。
  可以肯定的是,徐阶没有精神失常,更不会突然转性行善。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之所以会如此这般,只是因为他很清楚,一切还尚未终结。
  这是一个十分正确的判断,长达十余年的斗争,明代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奸党,一个夹杂着无数智慧与阴谋,天才辈出的年代,如此精彩的一幕演出,是绝对不会就此草草谢幕的。
  真正的好戏才刚开始,徐阶下完了自己的那步棋,现在轮到严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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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28 19:42: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绝顶的官僚
 朱翊钧篇
  在万历执政的前二十多年里,可谓是内忧不止,外患不断,他祖上留传下来的,也只能算是个烂摊子,而蒙古、宁夏、朝鲜、四川,不是叛乱就是入侵,中间连口气都不喘,军费激增,国库难支。
  可是二十年了,国家也没出什么大乱子,所有的困难,他都安然度过。
  因为前十年,他有张居正,后十年,他有申时行。
  若评选明代三百年历史中最杰出的政治家,排行榜第一名非张居正莫属。在他当政的十年里,政治得以整顿,经济得到恢复,明代头号政治家的称谓实至名归。
  但如果评选最杰出的官僚,结果就大不相同了,以张居正的实力,只能排第三。
  因为这两个行业是有区别的。
  从根本上讲,明代政治家和官僚是同一品种,大家都是在朝廷里混的,先装孙子再当爷爷,半斤对八两。但问题在于,明代政治家是理想主义者,混出来后就要干事,要实现当年的抱负。
  而明代官僚是实用主义者,先保证自己的身份地位,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混。
  所以说,明代政治家都是官僚,官僚却未必都是政治家。两个行业的技术含量和评定指标各不相同,政治家要能干,官僚要能混。
  张居正政务干得好,且老奸巨滑,工于心计,一路做到首辅,混得也还不错。但他死节不保,死后被抄全家,差点被人刨出来示众,所以只能排第三。
  明代三百年中,在这行里,真正达到登峰造极的水平,混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当属张居正的老师,徐阶。
  混迹朝廷四十多年,当过宰相培训班学员(庶吉士),骂过首辅(张璁),发配地方挂职(延平推官),好不容易回来,靠山又没了(夏言),十几年被人又踩又坑,无怨无悔,看准时机,一锤定音,搞定(严嵩)。
  上台之后,打击有威胁的人(高拱),提拔有希望的人(张居正),连皇帝也要看他的脸色,事情都安排好了,才安然回家欢度晚年,活到了八十一岁,张居正死了他都没死,如此人精,排第一是众望所归。
  而排第二的,就是张居正的亲信兼助手:申时行。
  相信很多人并不认同这个结论,因为在明代众多人物中,申时行并不是个引人瞩目的角色,但事实上,在官僚这行里,他是一位身负绝学,超级能混的绝顶高手。
  无人知晓,只因隐藏于黑暗之中。
  在成为绝顶官僚之前,申时行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具体点讲,是身世不清,父母姓甚名谁,家族何地,史料上一点儿没有,据说连户口都缺,基本属于黑户。
  申时行是一个十分谨小慎微的人,平时有记日记的习惯。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天我和谁说了话,讲了啥,他都要记下来,比如他留下的《召对录》,就是这一类型的著作。
  此外,他也喜欢写文章,并有文集流传后世。
  基于其钻牛角尖的精神,他的记载是研究明史的重要资料。然而奇怪的是,对于自己的身世,这位老兄却是只字不提。
  这是一件比较奇怪的事,而我是一个好奇的人,于是,我查了这件事。
  遗憾的是,虽然我读过很多史书,也翻了很多资料,依然没能找到史料确凿的说法。
  确凿的定论没有,不确凿的传言倒有一个,而在我看来,这个传言可以解释以上的疑问。
  据说(注意前提)嘉靖十四年时,有一位姓申的富商到苏州游玩,遇上了一位女子,两人一见钟情,便住在了一起。
  过了一段时间,女方怀孕了,并把孩子生了下来,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申时行。
  可是在当时,这个孩子不能随父亲姓申,因为申先生有老婆。
  当然了,在那万恶的旧社会,这似乎也不是什么违法行为,以申先生的家产,娶几个老婆也养得起,然而还有一个更麻烦的问题——那位女子不是一般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尼姑。
  所以,在百般无奈之下,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被送给了别人。
  爹娘都没见过,就被别人领养,这么个身世,确实比较不幸。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个别人,倒也并非普通人,而是当时的苏州知府徐尚珍。他很喜欢这个孩子,并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徐时行。
  虽然当时徐知府已离职,但在苏州干过知府,只要不是海瑞,一般都不会穷。
  所以徐时行的童年非常幸福,从小就不缺钱花,丰衣足食,家教良好。而他本人悟性也很高、天资聪慧,二十多岁就考上了举人,人生对他而言,顺利得不见一丝波澜。
  但惊涛骇浪终究还是来了。
  嘉靖四十一年(1562),徐时行二十八岁,即将上京参加会试,开始他一生的传奇。
  然而就在他动身前夜,徐尚珍找到了他,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其实,你不是我的儿子。
  没等徐时行的嘴合上,他已把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包括他的生父和生母。
  这是一个十分古怪的举动。
  按照现在的经验,但凡考试之前,即使平日怒目相向,这时家长也得说几句好话,天大的事情考完再说,徐知府偏偏选择这个时候开口,实在让人费解。
  然而我理解了。
  就从现在开始吧,因为在你的前方,将有更多艰难的事情在等待着你,到那时,你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你自己。
  这是一个父亲,对即将走上人生道路的儿子的最后祝福。
  徐时行沉默地上路了。我相信,他应该也是明白的,因为在那一年会试中,他是状元。
  中了状元的徐时行回到了老家,真相已明,恩情犹在,所以他正式提出要求,希望能够归入徐家。
  辛苦养育二十多年,而今状元及第,衣锦还乡,再认父母,收获的时候到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的父亲拒绝了这个请求,希望他回归本家,认祖归宗。
  很明显,在这位父亲的心中,只有付出,没有收获。
  无奈之下,徐时行只得怀着无比的歉疚与感动,回到了申家。
  天上终于掉馅饼了,状元竟然都有白捡的。虽说此时他的生父已经去世,但申家的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地把他迎进了家门。
  从此,他的名字叫做申时行。
  曲折的身世,幸福的童年,从他的养父身上,申时行获取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重要经验,并由此奠定了他性格的主要特点:
  做人,要厚道。
  然后当厚道的申时行进入朝廷后,才发现原来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很不厚道。
  在明代,只要进了翰林院,只要不犯什么严重的政治错误,几年之后,运气好的就能分配到中央各部熬资格,有才的入阁当大学士,没才的也能混个侍郎、郎中,就算点背,派到了地方,官也升得极快,十几年下来,做个地方大员也不难。
  有鉴于此,每年的庶吉士都是各派政治势力极力拉拢的对象。申时行的同学里,但凡机灵点的,都已经找到了后台,为锦绣前程做好准备。
  申时行是状元,找他的人自然络绎不绝,可这位老兄却是巍然不动,谁拉都不去,每天埋头读书,毫不顾及将来的仕途。同学们一致公认,申时行同志很老实,而从某个角度讲,所谓老实,就是傻。
  然而事情的发展证明,老实人终究不吃亏。
  要知道,那几年朝廷是不好混的,先是徐阶斗严嵩,过几年,高拱上来斗徐阶,然后张居正又出来斗高拱,总而言之是一塌糊涂。今天是七品言官,明天升五品郎中,后天没准就回家种田去了。
  你方唱罢我登场,上台洗牌是家常便饭,世事无常,跟着谁都不靠谱,所以谁也不跟的申时行笑到了最后。当他的同学纷纷投身朝廷拼杀的时候,他却始终呆在翰林院,先当修撰,再当左庶子。中间除了读书写文件外,还主持过几次讲学(经筵),教过一个学生,叫做朱翊钧,又称万历。
  俗语有云,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一晃十年过去,经过无数清洗,到万历元年,嘉靖四十一年的这拨人,冲在前面的,基本上都废了。
  就在此时,一个人站到了申时行的面前,对他说,跟着我走。
  这一次,申时行不再沉默,他同意了。
  因为这个人是张居正。
  申时行很老实,但不傻。这十年里,他一直在观察,观察最强大的势力,最稳当的后台,现在,他终于等到了。
  此后他跟随张居正,一路高歌猛进,几年内就升到了副部级礼部侍郎,万历五年(1577),他又当上了吏部侍郎,一年后,他迎来了自己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
  万历六年(1578),张居正的爹死了,虽说他已经获准夺情,但也得回家埋老爹。为保证大权在握,他推举年仅四十三岁的申时行进入内阁,任东阁大学士。
  历经十几年的苦熬,申时行终于进入了大明帝国的最高决策层。
  但是当他进入内阁后,他才发现,自己在这里只起一个作用——凑数。
  因为内阁的首辅是张居正,这位仁兄不但能力强,脾气也大,平时飞扬跋扈,是不折不扣的猛人。
  一般说来,在猛人的身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当敌人,要么当仆人。
  申时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他很明白,像张居正这种狠角色,只喜欢一种人——听话的人。
  申时行够意思,张居正也不含糊,三年之内,就把他提为吏部尚书兼建极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傅(从一品)。
  但在此时的内阁里,申时行还只是个小字辈,张居正且不说,他前头还有张四维、马自强、吕调阳,一个个排过去,才能轮到他。距离那个最高的位置,依然是遥不可及。
  申时行倒也无所谓,他已经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再等十年。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不用等十年,一年都不用。
  万历十年(1582)张居正死了。
  树倒猢狲散。隐忍多年的张四维接班,开始反攻倒算,重新洗牌,局势对申时行很不利,因为地球人都知道他是张居正的亲信。
  在这关键时刻,申时行第一次展现了他无与伦比的“混功”。
  作为内阁大学士,大家弹劾张居正,他不说话;皇帝下诏剥夺张居正的职务,他不说话;抄张居正的家,他也不说话。
  但不说话,不等于不管。
  申时行是讲义气的,抄家抄出人命后,他立即上书,制止情况进一步恶化。还分了一套房子,十倾地,用来供养张居正的家属。
  此后,他又不动声色地四处找人做工作,最终避免了张先生被人从坟里刨出来示众。
  张四维明知申时行不地道,偏偏拿他没办法。因为此人办事一向是滴水不漏,左右逢源,任何把柄都抓不到。
  但既然已接任首辅,收拾个把人应该也不太难,在张四维看来,他有很多时间。
  然而事与愿违,张首辅还没来得及下手,就得到了一个消息——他的父亲死了。
  死了爹,就得丁忧回家,张四维不愿意。当然,不走倒也可以,夺情就行,但五年前张居正夺情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考虑到自己的实力远不如张居正,且不想被人骂死,张四维毅然决定,回家蹲守。
  三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此时,老资格的吕调阳和马自强都走了,申时行奉命代理首辅,等张四维回来。
  一晃两年半过去了,眼看张先生就要功德圆满,胜利出关,却突然病倒了。病了还不算,两个月后,竟然病死了。
  上级都死光了,进入官场二十三年后,厚道的老好人申时行,终于超越了他的所有同学,走上了首辅的高位。
  一个新的时代,将在他的手中开始。
  【取胜之道】
  就工作能力而言,申时行是十分卓越的,虽说比张居正还差那么一截,但在他的时代,却是最为杰出的牛人。
  因为要当牛人,其实不难,只要比你牛的人死光了,你就是最牛的牛人。
  就好比你上世纪三十年代和鲁迅见过面,给胡适鞠过躬,哪怕就是个半吊子,啥都不精,只要等有学问、知道你底细的那拨人都死绝了,也能弄顶国学大师的帽子戴戴。
  更何况申时行所面对的局面,比张居正时要好得多:首先他是皇帝的老师,万历也十分欣赏这位新首辅;其次,他很会做人,平时人缘也好,许多大臣都拥戴他;加上此时他位极人臣,当上了大领导,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过,只是似乎而已。
  所谓朝廷,就是江湖。即使身居高位,扫平天下,也绝不会缺少对手。因为在这个地方,什么都会缺,就是不缺敌人。
  张四维死了,但一个更为强大的敌人,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这个敌人,是万历一手造就的。
  张居正死后,万历得到了彻底的解放。没人敢管他,也没人能管他,所有权力终于回到他的手中。他准备按自己的意愿去管理这个帝国。
  但在此之前,他还必须做一件事。
  按照传统,打倒一个人是不够的,必须把他彻底搞臭,消除其一切影响,才算是善莫大焉。
  于是,一场批判张居正的活动就此轰轰烈烈展开。
  张居正在世的时候,吃亏最大的是言官。不是罢官,就是打屁股,日子很不好过,现在时移势易,第一个跳出来的自然也就是这些人。
  万历十二年(1584)三月,御史丁此吕首先发难,攻击张居正之子张嗣修当年科举中第,是走后门的关系户云云。
  这是一次极端无聊的弹劾,因为张嗣修中第,已经是猴年马月的事,而张居正死后,他已被发配到边远山区充军。都折腾到这份上了,还要追究考试问题,是典型的没事找事。
  然而事情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事实上,这是一个设计周密的阴谋。
  丁此吕虽说没事干,却并非没脑子,他十分敏锐地察觉到,只要对张居正问题穷追猛打,就能得到皇帝的宠信。
  这一举动还有另一个更阴险的企图:当年录取张嗣修的主考官,正是今天的首辅申时行。
  也就是说,打击张嗣修,不但可以获取皇帝的宠信,还能顺道收拾申时行,把他拉下水,一箭双雕,十分狠毒。
  血雨腥风就此而起。
  申时行很快判断出了对方的意图,他立即上书为自己辩解,说考卷都是密封的,只有编号,没有姓名,根本无法舞弊。
  万历支持了他的老师,命令将丁此吕降职调任外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道谕令的下达,才是暴风雨的真正开端。
  明代的言官中,固然有杨继盛那样的孤胆英雄,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团伙作案。一个成功言官的背后,总有一拨言官。
  丁此吕失败了,于是幕后黑手出场了,合计三双。
  这三个人的名字,分别是李值、江东之,羊可立。在我看来,这三位仁兄是名副其实的“骂仗铁三角”。
  之所以给予这个荣誉称号,是因为他们不但能骂,还很铁。
  李、江、羊三人,都是万历五年(1577)的进士。原本倒也不熟,自从当了御史后,因为共同的兴趣和事业(骂人)走到了一起,在战斗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并成为了新一代的搅屎棍。
  之所以说新一代,是因为在他们之前,也曾出过三个极能闹腾的人,即大名鼎鼎的刘台、赵用贤、吴中行。这三位仁兄,当年曾把张居正老师折腾得只剩半条命,十分凑巧的是,他们都是隆庆(1571)
  五年的进士,算是老一代的铁三角。
  但这三个老同志都还算厚道人,大家都捧张居正,他们偏骂,这叫义愤。后来的三位,大家都不骂了,他们还骂,这叫投机。
  丁此吕的奏疏刚被打回来,李植就冲了上去,枪口直指内阁的申时行。还把管事的吏部尚书杨巍搭了上去,说这位人事部长逢迎内阁,贬低言官。
  话音没落,江东之和羊可立就上书附和,一群言官也跟着凑热闹,舆论顿时沸沸扬扬。
  对于这些举动,申时行起先并不在意:丁此吕已经滚蛋了,你们去闹吧,还能咋地?
  然而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几天以后,万历下达了第二道谕令,命令丁此吕留任,并免除应天主考高启愚(负责出考题)的职务。
  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政治信号。
  其实申时行并不知道,对于张居正,万历的感觉不是恨,而是痛恨。这位曾经的张老师,不但是一个可恶的夺权者,还是笼罩在他心头上的恐怖阴影。
  支持张居正的,他就反对,反对张居正的,他就支持!无论何人、何时、何种动机。
  这才是万历的真正心声,上次赶走丁此吕,不过是给申老师一个面子,现在面子都给过了,该怎么来,咱还怎么来。
  申时行明白,大祸就要临头了:今天解决出考题的,明天收拾监考的,杀鸡儆猴的把戏并不新鲜。
  情况十分紧急,但在这关键时刻,申时行却表现出了让人不解的态度,他并不发文反驳,对于三位御史的攻击,保持了耐人寻味的沉默。
  几天之后,他终于上疏,却并非辨论文书,而是辞职信。
  就在同一天,内阁大学士许国、吏部尚书杨巍同时提出辞呈,希望回家种田。
  这招以退为进十分厉害,刑部尚书潘季驯、户部尚书王璘、左都御史赵锦等十余位部级领导纷纷上疏,挽留申时行。万历同志也手忙脚乱,虽然他很想支持三位骂人干将,把张居正整顿到底,但为维护安定团结,拉人干活,只得再次发出谕令,挽留申时行等人,不接受辞职。
  这道谕令有两个意思,首先是安慰申时行,说这事我也不谈了,你也别走了,老实干活吧。
  此外,是告诉江、羊、李三人,这事你们干得不错,深得我心(否则早就打屁股了),但到此为止,以后再说。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然而之后的发展告诉了我们,这一切,只不过是热身运动。
  问题的根源,在于“铁三角”。科场舞弊事件完结后,这三位拍对了马屁的仁兄都升了官:江东之升任光禄寺少卿,李植任太仆寺少卿,羊可立为尚宝司少卿。
  太仆寺少卿是管养马的,算是助理弼马温,正四品。光禄寺少卿管吃饭宴请,是个肥差,正五品。尚宝司少卿管公章文件,是机要部门,从五品。
  换句话说,这三个官各有各的好处,却并不大,可见万历同志心里有谱:给你们安排好工作,小事来帮忙,大事别掺和。
  这三位兄弟悟性不高,没明白其中的含义,给点颜色就准备开染坊。虽然职务不高,权力不大,却都很有追求,可谓是手攥两块钱,心怀五百万,欢欣鼓舞之余,准备接着干。
  而这一次,他们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打算捏软柿子,将矛头对准了另一个目标——潘季驯。
  可怜潘季驯同志,其实他并不是申时行的人。说到底,不过是个搞水利的技术员,高拱在时,他干,张居正在时,他也干,是个标准的老好人,无非是看不过去,说了几句公道话,就成了打击对象。
  话虽如此,但此人一向人缘不错,又属于特殊科技人才,还干着司法部部长(刑部尚书),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
  可是李植只用了一封奏疏,就彻底终结了他。
  这封奏疏彻底证明了李先生的厚黑水平,非但绝口不提申时行,连潘技术员本人都不骂。只说了两件事——张居正当政时,潘季驯和他关系亲密,经常走动,张居正死后抄家,他曾几次上书说情。
  这就够了。
  申时行的亲信,不要紧;个人问题,不要紧;张居正的同伙,就要命了。
  没过多久,兢兢业业的潘师傅就被革去所有职务,从部长一踩到底,回家当了老百姓。
  这件事干得实在太过龌龊,许多言官也看不下去了。御史董子行和李栋分别上书,为潘季驯求情,却被万历驳回,还罚了一年工资。
  有皇帝撑腰,“铁三角”越发肆无忌惮,把战火直接烧到了内阁的身上,而且下手也特别狠,明的暗的都来。先是写匿名信,说大学士许国安排人手,准备修理李植、江东之。之后又明目张胆地弹劾申时行的亲信,不断发起挑衅。
  部长垮台,首辅被整,闹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人人自危,鬼才知道下个倒霉的是谁。连江东之当年的好友,刑科给事中刘尚志也憋不住了,站出来大吼一声:
  “你们要把当年和张居正共事过的人全都赶走,才肯干休吗(尽行罢斥而后已乎)?!”
  然而让人费解的是,在这片狂风骤雨之中,有一个人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面对漫天阴云,申时行十分之镇定,既不吵,也不闹,怡然自得。
  这事要换在张居正头上,那可就了不得了。以这位仁兄的脾气,免不了先回骂两句,然后亲自上阵,罢官、打屁股,搞批判,不搞臭搞倒誓不罢休。刘台、赵用贤等人,就是先进典型。
  就能力与天赋而言,申时行不如张居正,但在这方面,他却远远地超越了张先生。
  申首辅很清楚,张居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政务天才。而像刘台、江东之这类人,除了嘴皮子利索,口水旺盛外,干工作也就是个白痴水平。和他们去较真,那是要倒霉的,因为这帮人会把对手拉进他们的档次,并凭借自己在白痴水平长期的工作经验,战胜敌人。
  所以在他看来,李植、江东之这类人,不过是跳梁小丑,并无致命威胁,无须等待多久,他们就将露出破绽。
  所谓宽宏大量,胸怀宽广之外,只因对手档次太低。
  然而“铁三角”似乎没有这个觉悟,万历十三年(1585) 八月,他们再一次发动了进攻。
  事情是这样的,为了给万历修建陵墓,申时行前往大峪山监督施工,本打算打地基,结果挖出了石头。
  在今天看来,这实在不算个事,把石头弄走就行了。可在当时,这就是个掉脑袋的事。
  皇帝的陵寝,都是精心挑选的风水宝地,要保证皇帝大人死后,也得躺得舒坦,竟然挑了这么块石头地,存心不让皇上好好死,是何居心?
  罪名有了,可申时行毕竟只是监工,要把他拉下水,必须要接着想办法。
  经过一番打探,办法找到了:原来这块地是礼部尚书徐学谟挑的,这个人不但是申时行的亲家,还是同乡。很明显,他选择这块破地,给皇上找麻烦,是有企图的,是用心不良的,是受到指使的。
  只要咬死两人的关系,就能把申时行彻底拖下水。而这帮野心极大的人,也早已物色好了首辅的继任者,只要申时行被弹劾下台,就立即推荐此人上台,并借此控制朝局,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然而这个看似万无一失的计划,却有两个致命的破绽。
  几天之后,三人同时上疏,弹劾陵墓用地选得极差,申时行玩忽职守,任用私人,言辞十分激烈。
  在规模空前的攻击面前,申时行却毫不慌张,只是随意上了封奏疏说明情况,因为他知道,这帮人很快就要倒霉了。
  一天之后,万历下文回复:
  “阁臣(指申时行)是辅佐政务的,你们以为是风水先生吗(岂责以堪舆)!?”
  怒火中烧的万历骂完之后,又下令三人罚俸半年,以观后效。
  三个人被彻底打懵了,他们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归根结底,还是信息工作没有到位。这几位仁兄晃来晃去,只知道找地的是徐学谟,却不知道拍板定位置的,是万历。
  皇帝大人好不容易亲自出手挑块地,却被他们骂得一无是处,不出口气实在说不过去。
  不过还好,毕竟算是皇帝的人,只是罚了半年的工资,励精图治,改日再整。
  可还没等这三位继续前进,背后却又挨了一枪。
  在此之前,为了确定申时行的接班人选,三个人很是费了一番脑筋,反复讨论,最终拍板——王锡爵。
  这位王先生,之前也曾出过场。张居正夺情的时候,上门逼宫,差点把张大人搞得横刀自尽,是张居正的死对头,加上他还是李植的老师,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
  看上去是那么回事,可惜有两点,他们不知道:
  其一,王锡爵是个很正派的人,他不喜欢张居正,却并非张居正的敌人。
  其二,王锡爵是嘉靖四十一年进士,考试前就认识了老乡申时行,会试,他考第一,申时行考第二,殿试,他考第二,申时行第一。
  〖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毛泽东〗
  基于以上两点,得知自己被推荐接替申时行之后,王锡爵递交了辞职信。
  这是一封著名的辞职信,全称为《因事抗言求去疏》,并提出了辞职的具体理由:
  老师不能管教学生,就该走人(当去)!
  这下子全完了,这帮人虽说德行不好,但毕竟咬人在行,万历原打算教训他们一下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可这仨太不争气,得罪了内阁、得罪了同僚,连自己的老师都反了水,再这么闹腾,没准自己都得搭进去,于是他下令,江东之、李植、羊可立各降三级,发配外地。
  家犬就这么变成了丧家犬,不动声色之间,申时行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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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30 11:30: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和稀泥的艺术
对申时行而言,江东之这一类人实在是小菜一碟。在朝廷里呆了二十多年,徐阶、张居正这样的超级大腕他都应付过去了,混功已达出神入化的地步,万历五年出山的这帮小喽罗自然不在话下。
  混是一种生活技巧,除个别二杆子外,全世界人民基本都会混。
  因为混并不影响社会进步,人类发展,该混就混,该干就干,只混不干的,叫做混混。
  申时行不是混混,混只是他的手段,干才是他的目的。
  一般说来,新官上任,总要烧三把火,搞点政绩,大干特干,然而综观申时行当政以来的种种表现,就会惊奇地发现,他的大干,就是不干。他的作为,就是不作为。
  申时行干的第一件事情,是废除张居正的考成法。
  这是极为出人意料的一招,因为在很多人看来,申时行是张居正的嫡系,毫无理由反攻倒算。
  但申时行就这么干了,因为这样干,是正确的。
  考成法,是张居正改革的主要内容,工作指标层层落实,完不成轻则罢官,重则坐牢,令各级官员威风丧胆。
  在很长时间里,这种明代的打考勤,发挥了极大效用,有效提高了官员的工作效率,是张居正的得意之作。
  但张先生并不知道,这种考成法,有一个十分严重的缺陷。
  比如朝廷规定,户部今年要收一百万两税银,分配到浙江,是三十万,这事就会下派给户部浙江司郎中(正五品),由其监督执行。
  浙江司接到命令,就会督促浙江巡抚办理。巡抚大人就会去找浙江布政使,限期收齐。
  浙江布政使当然不会闲着,立马召集各级知府,限期收齐。知府大人回去之后召集各级知县,限期收齐。
  知县大人虽然官小,也不会自己动手,回衙门召集衙役,限期收齐。
  最后干活的,就是衙役,他们就没办法了,只能一家一家上门收税。
  明朝成立以来,大致都是这么个办法,就管理学而言,还算比较合理,搞了两百多年,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考成法一出来,事情就麻烦了。
  原先中央下达命令,地方执行,就算执行不了,也好商量。三年一考核,灾荒大,刁民多,今年收不齐,不要紧,政策灵活掌握,明年努力,接着好好干。
  考成法执行后,就不行了,给多少任务,你就得完成多少,短斤少两自己补上,补不上就下课受罚。
  这下就要了命了,衙役收不齐,连累知县,知县收不齐,连累知府,知府又连累布政使,一层层追究责任,大家同坐一条船,出了事谁也跑不掉。
  与其自下而上垮台,不如自上而下压台。随着一声令下,各级官吏纷纷动员起来,不问理由,不问借口,必须完成任务。
  于是顺序又翻了过来,布政使压知府,知府压知县,知县压衙役,衙役……,就只能压老百姓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上级压下级,下级压百姓。一般年景,也还能对付过去,要遇上个灾荒,那就惨了,衙役还是照样上门,说家里遭灾,他点头,说家里死人,他还点头,点完头该交还得交。揭不开锅也好,全家死绝也罢,收不上来官就没了,你说我收不收?
  以上还算例行公事,到后来,事情越发恶劣。
  由于考成法业绩和官位挂钩,工作完成越多,越快,评定就越好,升官就越快。所以许多地方官员开始报虚数,狗不拉屎的穷乡僻壤,也敢往大了报,反正自己也不吃亏。
  可是朝廷不管那些,报了就得拿钱。于是挨家挨户地收,收不上来就逼,逼不出来就打,打急了就跑。而跑掉的这些人,就叫流民。
  流民,是明代中后期的一个严重问题。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社会不安定因素,这些人离开家乡,四处游荡,没有户籍,没有住所,也不办暂住证,经常影响社会的安定团结。
  到万历中期,流民数量已经十分惊人。连当时的北京市郊,都盘踞着大量流民。而且这帮人一般都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农民,偷个盗抢个劫之类的,都是家常便饭。朝廷隔三差五就要派兵来扫一次,十分难办。
  而这些情况,是张居正始料未及的。
  于是申时行毅然废除了考成法,并开辟了大量田地,安置各地的流民耕种,社会矛盾得以大大缓解。
  废除考成法,是申时行执政的一次重要抉择。虽然是改革,却不用怎么费力,毕竟张居正是死人兼废人,没人帮他出头,他的条令不废白不废。
  但下一次,就没这么便宜的事了。
  万历十八年(1590),总兵李联芳带兵在边界巡视的时候,遭遇埋伏,全军覆灭。下黑手的,是蒙古鞑靼部落的扯立克。
  事情闹大了,因为李联芳是明军高级将领,鞑靼部落把他干掉了,是对明朝政府的严重挑衅。所以消息传来,大臣们个个摩拳擦掌,打算派兵去收拾这帮无事生非的家伙。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非打不可了,堂堂大明朝,被人打了不还手,当缩头乌龟,怎么也说不过去。而且这事闹得皇帝都知道了,连他都觉得没面子,力主出兵。
  老板发话,群众支持,战争已是势在必行,然而此时,申时行站了出来,对皇帝说:
  “不能打。”
  在中国历史上,但凡国家有事,地方被占了,人被杀了,朝廷总就是群情激奋,人人喊打,看上去个个都是民族英雄,正义化身,然而其中别有奥秘:
  临战之时,国仇家恨,慷慨激昂,大家都激动。在这个时候,跟着激动一把,可谓是毫无成本,反正仗也不用自己打,还能落个名声,何乐而不为。
  主和就不同了,甭管真假,大家都喊打,你偏不喊,脱离群众,群众就会把你踩死。
  所以主战者未必勇,主和者未必怯。
  主和的申时行,就是一个勇敢的人。事实证明,他的主张十分正确。
  因为那位下黑手的扯立克,并不是一般人,他的身份,是鞑靼的顺义王。
  顺义王,是当年明朝给俺答的封号,这位扯立克就是俺答的继任者。但此人即不顺,也不义,好好的互市不干,整天对外扩张,还打算联合蒙古、西藏各部落,搞个蒙古帝国出来和明朝对抗。
  对这号人,打是应该的。但普鲁士伟大的军事家克劳塞维茨说过,战争是政治的继续,打仗说穿了,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对方听话,如果有别的方法能达到目的,何必要打呢?
  申时行找到了这个方法。
  他敏锐地发现,扯立克虽然是顺义王,但其属下却并非铁板一块。
  由各个部落组成,各有各的主张,大多数人和明朝生意做得好好的,压根不想打仗,如果贸然开战,想打的打了,不想打的也打了,实在是得不偿失。分化瓦解才是上策。
  所以申时行反对。
  当然,以申时行的水平,公开反对这种事,他是不会干的。夜深人静,独自起草,秘密上交,事情干得滴水不漏。
  万历接到奏疏,认可了申时行的意见,同意暂不动兵,并命令他全权处理此事。
  消息传开,一片哗然,但皇帝说不打,谁也没办法找皇帝算帐。
  申时行先生也是一脸无辜:我虽是朝廷首辅,但皇帝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仗是不用打了,但这事还没完。申时行随即下令兵部尚书郑洛,在边界集结重兵,也不大举进攻,每天就在那里蹲着。别的部落都不管,专打扯立克,而且还专挑他的运输车队下手,抢了就跑。
  这种打法毫无成本,且收益率极高,明军乐此不疲,扯立克却是叫苦不迭,实在撑不下去了,只得率部躲得远远的,就这样,不用大动干戈,不费一兵一卒,申时行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个问题,恢复了边境的和平。
  虽然张居正死后,朝局十分复杂,帮派林立,申时行却凭借着无人能敌的“混功”,应对自如,游刃有余。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不但自己能混,还无私地帮助不能混的同志,比如万历。
  自从登基以来,万历一直在忙两件事,一是处理政务,二是搞臭张居正,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因为张居正实在太牛了,当了二十六年的官,十年的皇帝(实际如此),名气比皇帝还大,虽然人死了,茶还烫的冒泡,所以不搞臭张居正,就搞不好政务。
  但要干这件事,自己是无从动手的,必须找打手,万历很快发现,最好的打手,就是言官和大臣。
  张居正时代,言官大臣都不吃香,被整得奄奄一息,现在万历决定,开闸,放狗。
  事实上,这帮人的表现确实不错,如江东之、李植、羊可立等人,虽说下场不怎么样,但至少在工作期间,都尽到了狗的本分。
  看见张居正被穷追猛打,万历很高兴,看见申时行被牵连,万历也不悲伤,因为在他看来,这不过是轻微的副作用,敲打一下申老师也好,免得他当首辅太久,再犯前任(张居正)的错误。
  他解放言官大臣,指挥自若,是因为他认定,这些人将永远听从他的调遣。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因为就骂人的水平而言,言官大臣和街头骂街大妈,只有一个区别:大妈是业余的,言官大臣是职业的。
  大妈骂完街后,还得回家洗衣做饭,言官大臣骂完这个,就会骂下一个。所以,当他们足够壮大之后,攻击的矛头将不再是死去的张居正,或是活着的申时行,而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对言官和大臣们而言,万历确实有被骂的理由。
  自从万历十五年(1587)起,万历就不怎么上朝了,经常是“偶有微疾”,开始还真是“偶有”,后来就变成常有,“微疾”也逐渐变成“头晕眼黑,力乏不兴”,总而言之,大臣们是越来越少见到他了。
  必须说明的是,万历是不上朝,却并非不上班,事情还是要办,就好比说你早上起床,不想去单位,改在家里办公,除了不打考勤,少见几个人外,也没什么不同,后世一说到这位仁兄,总是什么几十年不干活之类,这要么是无意的误解,要么是有意的污蔑。
  在中国当皇帝,收益高,想要啥就有啥,但风险也大,屁股上坐的那个位置,只要是人就想要,但凡在位者,除了个把弱智外,基本上都是怀疑主义者,见谁怀疑谁,今天这里搞阴谋,明天那里闹叛乱,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悬,几天不看公文,没准刀就架在脖子上了。
  万历自然也不例外,事实上,他是一个权力欲望极强,工于心计的政治老手,所有的人都只看到他不上朝的事实,却无人察觉背后隐藏的奥秘:
  在他之前,有许多皇帝每日上朝理政,费尽心力,日子过得极其辛苦,却依然是脑袋不保,而他几十年不上朝,谁都不见,却依然能够控制群臣,你说这人厉不厉害?
  但言官大臣是不管这些的,在他们的世界观里,皇帝不但要办事,还要上班,哪怕屁事没有,你也得坐在那,这才叫皇帝。
  万历自然不干,他不干的表现就是不上朝,言官大臣也不干,他们不干的表现就是不断上奏疏。此后的几十年里,他们一直在干同样的事情。
  万历十四年(1586)十月,这场长达三十余年的战争正式拉开序幕。
  当时的万历,基本上还属于上朝族,只是偶尔罢工而已,就这样,也没躲过去。
  第一个上书的,是礼部祠祭司主事卢洪春,按说第一个不该是他,因为这位仁兄主管的是祭祀,级别又低,平时也不和皇帝见面。
  但这一切并不妨碍他上书提意见,他之所以不满,不是皇帝不上朝,而是不祭祀。
  卢洪春是一个很负责的人,发现皇帝不怎么来太庙,又听说近期经常消极怠工,便上书希望皇帝改正。
  本来是个挺正常的事,却被他搞得不正常。因为这位卢先生除了研究礼仪外,还学过医,有学问在身上,不显实在对不起自己,于是发挥专业特长,写就奇文一篇,送呈御览。
  第二天,申时行奉命去见万历,刚进去,就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卢洪春这厮!肆言惑众,沽名讪上,好生狂妄!着锦衣卫拿在午门前,着实打六十棍!革了职为民当差,永不叙用!”
  以上言辞,系万历同志之原话,并无加工。
  很久很久以前,这厮两个字就诞生了,在明代的许多小说话本中,也频频出现,其意思依照现场情况,有各种不同的解释,从这家伙、这小子、到这混蛋,这王八蛋,不一而同。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字不是好话,是市井之徒的常用语,皇帝大人脱口而出,那是真的急了眼了。
  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卢洪春的那篇奏疏,你看你也急。
  除了指责皇帝陛下不该缺席祭祀外,卢主事还替皇帝陛下担忧其危害:
  “陛下春秋鼎盛,精神强固,头晕眼黑之疾,皆非今日所宜有。”
  年纪轻轻就头晕眼黑,确实是不对的,确实应该注意,到此打住,也就罢了。
  可是担忧完,卢先生就发挥医学特长:
  “医家曰:气血虚弱,乃五劳七伤所致,肝虚则头晕目眩,肾虚则腰痛精泄。”
  气血虚弱,肝虚肾虚,症状出来了,接着就是分析原因:
  “以目前衽席之娱,而忘保身之术,其为患也深。”
  最经典的就是这一句。
  所谓衽席之娱,是指某方面的娱乐,相信大家都能理解,综合起来的意思是:
  皇帝你之所以身体不好,在我看来,是因为过于喜欢某种娱乐,不知收敛保养,如此下去,问题非常严重。
  说这句话的,不是万历他妈,不是他老婆,不是深更半夜交头接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是一个管礼仪的六品官,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上书,且一言一语皆已千古流传。
  再不收拾他,就真算白活了。
  命令下达给了申时行,于是申时行为难了。
  这位老油条十分清楚,如果按照万历的意思严惩卢洪春,言官们是不答应的;如果不处理,万历又不答应。
  琢磨半天,想了个办法。
  他连夜动笔,草拟了两道文书,第一道是代万历下的,严厉斥责卢洪春,并将其革职查办。第二道是代内阁下的,上奏皇帝,希望能够宽恕卢洪春,就这么算了。
  按照他的想法,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有交代。
  事实证明,这是幻想。
  首先发作的是万历。这位皇帝又不是傻子,一看就明白申时行耍两面派,立即下令,即刻动手打屁股,不得延误。此外他还不怀好意地暗示,午门很大,多个人不嫌挤。
  午门就是执行廷杖的地方,眼看自己要去垫背,申时行随即更改口风,把卢洪春拉出去结结实实地打了六十棍。
  马蜂窝就这么捅破了。
  言官们很惭愧。一个礼部的业余选手,都敢上书,勇于曝光皇帝的私生活,久经骂阵的专业人才竟然毫无动静,还有没有职业道德?
  于是大家群情激奋,以给事中杨廷相为先锋,十余名言官一拥而上,为卢洪春喊冤翻案。
  面对漫天的口水和奏疏,万历毫不退让,事实上,这是一个极端英明的抉择:一旦让步,从宽处理了卢洪春,那所谓“喜欢某种娱乐,不注意身体”的黑锅,就算是背定了。
  但驳回去一批,又来一批。言官们踊跃发言,热烈讨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说白不说。
  万历终于恼火了,他决定罚款,带头闹事的主犯罚一年工资,从犯八个月。
  对言官而言,这个办法很有效果。
  在明代,对付不同类别的官员,有不同的方法:要折腾地方官,一般都是降职。罚工资没用,因为这帮人计划外收入多,工资基本不动,罚光了都没事。
  言官就不同了,他们都是靠死工资的,没工资日子就没法过,一家老小只能去喝西北风,故十分害怕这一招。
  于是风波终于平息,大家都消停了。
  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对此,申时行有很深的认识。作为天字第一号混事的高手,他既不想得罪领导,又不想得罪同事,为实现安定团结,几十年如一日地和稀泥,然而随着事件的进一步发展,他逐渐意识到,和稀泥的幸福生活长不了。
  因为万历的生活作风,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事实上,卢洪春的猜测很可能是正确的,二十多岁的万历之所以不上朝,应该是沉迷于某种娱乐。否则实在很难解释,整天在宫里呆着,到底有啥乐趣可言。
  说起来,当年张居正管他也实在管得太紧。啥也不让干,吃个饭喝点酒都得看着。就好比高考学生拼死拼活熬了几年,一朝拿到录取通知书,革命成功,自然就完全解放了。
  万历同志在解放个人的同时,也解放了大家。火烧眉毛的事情(比如打仗,阴谋叛乱之类),看一看,批一批,其余的事,能不管就不管,上朝的日子越来越少。
  申时行很着急,但这事又不好公开讲,于是他灵机一动,连夜写就了一封奏疏。在我看来,这封文书的和稀泥技术,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文章大意是这样的:
  皇帝陛下,我听说您最近身体不好,经常头晕眼花(时作晕眩),对此我十分担心。我知道,您这是劳累所致啊!由于您经常熬夜工作,亲历亲为(一语双关,佩服),才会身体不好。为了国家,希望您能够清心寡欲,养气宁神(原文用词),好好保重身体。
  高山仰止,自惭形秽之感,油然而生。
  对于这封奏疏,万历还是很给了点面子。他召见了申时行,表示明白他的苦心,良药虽然苦口,却能治病,今后一定注意。申时行备感欣慰,兴高采烈地走了。
  但这只是错觉,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药到病除的药只有一种——毒药。
  事实证明,万历确实不是一般人。因为一般人被人劝,多少还能改几天,他却是一点不改,每天继续加班加点,从事自己热爱的娱乐。
  据说还变本加厉,找来了十几个小太监,陪着一起睡(同寝),也算是开辟了新品种。
  找太监这一段,史料多有记载,准确性说不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万历同志依旧是我行我素,压根儿不给大臣们面子。
  既然不给脸面,那咱就有撕破脸的说法。
  万历十七年十二月,明代,不,是中国历史上胆最大、气最足的奏疏问世了!其作者,是大理寺官员雒于仁。
  雒于仁,字少泾,陕西泾阳人。纵观明清两代,陕西考试不大行,但人都比较实在。既不慷慨激昂,也不罗罗嗦嗦,说一句是一句,天王老子也敢顶。比如后世的大贪污犯和珅,最得意的时候,上有皇帝撑腰,下有大臣抬轿。什么纪晓岚、刘墉,全都服服帖帖,老老实实靠边站,所谓“智斗”之类,大都是后人胡编的,可谓一呼百应。而唯一不应的,就是来自陕西的王杰。每次和珅说话,文武百官都夸,王杰偏要顶两句,足足恶心了和珅十几年,又抓不到他的把柄,也只能是“厌之而不能去”。(清史稿)
  雒于仁就属于这类人,想什么说什么,从不怕得罪人,而且他的这个习惯,还有家族传统:
  雒于仁的父亲,叫做雒遵,当年曾是高拱的学生,干过吏科都给事中。冯保得势的时候,骂过冯保;张居正得势的时候,骂过谭纶(张居正的亲信),为人一向高傲,平生只佩服一人,名叫海瑞。
  有这么个父亲,雒于仁自然不是孬种。加上他家虽世代为官,却世代不捞钱,穷日子过惯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怕罚工资,不怕降职,看不惯皇帝了,就要骂。随即一挥而就,写下奇文一篇,后世俗称为《酒色财气疏》。
  该文主旨明确,开篇即点明中心思想:
  “陛下之恙,病在酒色财气者也,夫纵酒则溃胃,好色则耗精,贪财则乱神,尚气则损肝。”
  这段话用今天的话讲,就是说皇上你确实有病,什么病呢?你喜欢喝酒,喜欢玩女人,喜欢捞钱,还喜欢动怒耍威风,酒色财气样样俱全,自然就病了。
  以上是全文的论点,接下来的篇幅,是论据,描述了万历同志在喝酒玩女人方面的具体体现,逐一论证以上四点的真实性和可靠性,比较长,就不列举了。
  综观此文,下笔之狠,骂法之全,真可谓是鬼哭狼嚎。就骂人的狠度和深度而言,雒于仁已经全面超越了海瑞前辈,雒遵同志如果在天有灵,应该可以瞑目了。
  更缺德的是,雒于仁的这封奏疏是十二月(农历)底送上去的,搞得万历自从收到这封奏疏,就开始骂,不停地骂,没日没夜地骂,骂得新年都没过好。
  骂过瘾后,就该办人了。
  万历十八年(1590)正月初一,按照规矩,内阁首辅应该去宫里拜年。当然也不是真拜,到宫门口鞠个躬就算数。但这一次,申时行刚准备走人,就被太监给叫住了。
  此时,雒于仁的奏疏已经传遍内外,申先生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不用言语就进了宫。看到了气急败坏的皇帝,双方展开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对话:(以下言语,皆出自申时行的原始记录)
  万历:先生看过奏本(指雒于仁的那份),说朕酒色财气,试为朕评一评。
  申时行:……(还没说话,即被打断)
  万历:“他说朕好酒,谁人不饮酒?……又说朕好色,偏宠贵妃郑氏(即著名的郑贵妃),朕只因郑氏勤劳……何曾有偏?”
  喘口气,接着说:
  “他说朕贪财……朕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财皆朕之财!又说朕尚气……勇即是气,朕岂不知!人孰无气!”
  这口气出完了,最后得出结论:
  “先生将这奏本去票拟重处!”
  申时行这才搭上话:
  “此无知小臣误听道路之言……(说到此处,又被打断)”
  万历大喝一声:
  “他就是出位沽名!”
  申时行傻眼了,他在朝廷混了几十年,从未见过这幅场景,皇帝大人一副吃人的模样,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这样下去,恐怕要出大事。
  于是他闭上了嘴,开始紧张地思索对策。
  既不能让皇帝干掉雒于仁,也不能不让皇帝出气,琢磨片刻,稀泥和好了。
  “他(指雒于仁)确实是为了出名(先打底),但陛下如果从重处罚他,却恰恰帮他成了名,反损皇上圣德啊!”
  “如果皇上宽容,不和他去一般见识,皇上的圣德自然天下闻名( 继续戴高帽)!”
  在这堆稀泥面前,万历同志终于消了气:
  “这也说得是,如果和他计较,倒不是损了朕的德行,而是损了朕的气度!”
  上钩了,再加最后一句:
  “皇上圣度如天地一般,何所不容!”(圆满收工)
  万历沉默地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事情基本就算完了,申时行定定神,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他决定趁此机会,解决此事。
  然而他正准备开口,却又听见了一句怒斥:
  “朕气他不过,必须重处!”
  万历到底是年轻人,虽然被申时行和了一把稀泥,依然不肯干休,这会回过味来,又绕回去了。
  这事还他娘没完了,申时行头疼不已,但再头疼事情总得解决,如果任由万历发作胡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这关键的时刻,申时行再次展现了他举世无双的混事本领,琢磨出了第二套和稀泥方案:
  “陛下,此奏本(雒于仁)原本就是讹传,如果要重处雒于仁,必定会将此奏本传之四方,反而做了实话啊!”
  利害关系说完,接下来该掏心窝了:
  “其实原先我等都已知道此奏疏,却迟迟不见陛下发阁(内阁)
  惩处(学名:留中),我们几个内阁大学士在私底下都互相感叹,陛下您胸襟宽容,实在是超越千古啊(马屁与说理相结合)。”
  “所以以臣等愚见,陛下不用处置此事,奏疏还是照旧留存吧,如此陛下之宽容必定能留存史书,传之后世,千秋万代都称颂陛下是尧舜之君,是大大的好事啊!”
  据说拍马屁这个行当,最高境界是两句古诗,所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在我看来,申时行做到了。
  但申先生还是低估了万历的二杆子性格,他话刚讲完,万历又是一声大吼:
  “如何设法处他?只是气他不过!”
  好话说一堆,还这么个态度,那就不客气了:
  “此本不可发出,也无他法处之,还望皇上宽恕,容臣等传谕该寺堂官(即大理寺高级官员),使之去任可也。”
  这意思就是,老子不和稀泥了,明白告诉你,骂你的这篇文章不能发,也没办法处理,最多我去找他们领导,把这人免职了事,你别再闹了,闹也没用。
  很明显,万历虽然在气头上,却还是很识趣的,他清楚,目前形势下,自己不能把雒于仁怎么样,半天一言不发。申时行明白,这是默认。
  万历十八年的这场惊天风波就此了解,雒于仁骂得皇上一无是处,青史留名,却既没掉脑袋,也没有挨板子,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而气得半死的万历终于认定,言官就是混蛋,此后的几十年里,他都保持着相同的看法。
  最大的赢家无疑是申时行,他保护了卢洪春、保护了雒于仁,安抚了言官大臣,也没有得罪皇帝,使两次危机成功化解,无愧为和稀泥的绝顶高手。
  自万历十一年执政以来,申时行经历了无数考验,无论是上司还是同僚,他都应付自如,七年间,上哄皇帝,下抚大臣,即使有个把不识趣、不配合的,也能被他轻轻松松地解决掉,混得可谓如鱼得水。
  然而正是这一天,万历十八年(1590)正月初一,在解决完最为棘手的雒于仁问题后,他的好运将彻底结束。
  因为接下来,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臣等更有一事奏请。”
  虽然雒于仁的事十分难办,但和申时行即将提出的这件事相比,只能说是微不足道。
  他所讲的事情,影响了无数人的一生,以及大明王朝的国运,而这件事情,在历史上有个专用名词:“争国本”。
  在张居正管事的前十年,万历既不能执政,也不能管事,甚至喝酒胡闹都不行,但他还有一项基本的权力——娶老婆。
  万历六年(1578),经李太后挑选,张居正认可,十四岁的万历娶了老婆,并册立为皇后。
  不过对万历而言,这不是个太愉快的事情,因为这个老婆是指认的,什么偶然邂逅,自由恋爱都谈不上,某月某天,突然拉来一女的,无需吃饭看电影,就开始办手续,经过无数道繁琐程序仪式,然后正式宣告,从今以后,她就是你的老婆了。
  包办婚姻,纯粹的包办婚姻。
  虽然是凑合婚姻,但万历的运气还不错,因为他的这个老婆相当凑合。
  万历皇后王氏,浙江人,属传统贤妻型,而且为人乖巧,定位明确,善于关键时刻抓关键人,进宫后皇帝都没怎么搭理,先一心一意服侍皇帝他妈,早请示晚汇报,把老太太伺候好了,婆媳问题也就解决了。
  此外她还是皇帝的办公室主任,由于后来万历不上朝,喜欢在家里办公,公文经常堆得到处都是,她都会不动声色地加以整理,一旦万历找不着了,她能够立即说出公文放在何处,何时、由何人送入,在生活上,她对皇帝大人也是关怀备至,是优秀的秘书老婆两用型人才。
  这是一个似乎无可挑剔的老婆,除了一个方面——她生不出儿子。
  古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说家里有一堆儿子,最后被丢到街上的也不在少数,但既然是古人云,大家就只好人云亦云,生不出儿子,皇后也是白搭。于是万历九年(1581)的时候,在李太后的授意下,万历下达旨意:命令各地选取女子,以备挑选。
  其实算起来,万历六年两人结婚的时候,万历只有十四岁,到万历九年的时候,也才十七岁,连枪毙都没有资格,就逼着要儿子,似乎有点不地道,但这是一般人的观念,皇帝不是一般人,观念自然也要超前,生儿子似乎也得比一般人急。
  但旨意传下去,被张居正挡了回来,并且表示,此令绝不可行。
  不要误会,张先生的意思并非考虑民间疾苦,不可行,是行不通。
  到底是首辅大人老谋深算,据说他刚看到这道旨意,便下断言:
  如按此令下达,决然无人可挑。
  俗话说,一入候门深似海,何况是宫门,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送进去,就好比黄金周的旅游景点,丢进人堆就找不着了,谁也不乐意。
  那些出身名门、长相漂亮的自然不来,万一拉上来的都是些歪瓜裂枣,恶心了皇帝大人,这个黑锅谁来背?
  可是皇帝不能不生儿子,不能不找老婆,既要保证数量,也要确保质量,毕竟你要皇帝大人将就将就,似乎也是勉为其难。
  事情很难办,但在张居正大人的手中,就没有办不了的事,他脑筋一转,加了几个字:原文是挑选入宫,大笔一挥,变成了挑选入宫册封嫔妃。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因为说到底,入不入宫,也是个成本问题,万一进了宫啥也混不上,几十年没人管,实在不太值。在入宫前标明待遇,肯定级别,给人家个底线,自然就都来了。
  这就是水平。
  但连张居正都没想到,他苦心琢磨的这招,竟然还是没用上。
  因为万历自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就在挑选嫔妃的圣旨下达后,一天,万历闲来无事,去给李太后请安,完事后,准备洗把脸,就叫人打盘水来。
  水端来了,万历一边洗着手,一边四处打量,打量来,打量去,就打量上了这个端脸盆的宫女。
  换在平常,这类人万历是一眼都不看的,现在不但看了,而且还越看越顺眼,顺眼了,就开始搭讪。
  就搭讪的方式而言,皇帝和街头小痞子是没什么区别的,无非是你贵姓,哪里人等等。但差异在于,小痞子搭完话,该干嘛还干嘛,皇帝就不同了。
  几句话搭下来,万历感觉不错,于是乎头一热,就幸了。
  皇帝非凡人,所以幸了之后的反应也不同于凡人,不用说什么一时冲动之类的话,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不过万历还算厚道,临走时,赏赐她一副首饰,这倒也未必是他有多大觉悟,而是宫里的规定:但凡临幸,必赐礼物。
  因为遵守这个规定,他后悔了很多年。
  就万历而言,这是一件小事,皇帝嘛,幸了就幸了,感情是谈不上的,事实上,此人姓甚名谁,他都未必记得。
  这个宫女姓王,他很快就将牢牢记住。因为在不久之后,王宫女意外地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万历那里,他非但不高兴,反而对此守口如瓶,绝口不提。
  因为王宫女地位低,且并非什么沉鱼落雁之类的人物,一时兴起而已,万历不打算认这帐,能拖多久是多久。
  但这位仁兄明显打错了算盘,上朝可以拖,政务可以拖,怀孕拖到最后,是要出人命的。
  随着王宫女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一天天多起来,最后,太后知道了。
  于是,她叫来了万历,向他询问此事。
  万历的答复是沉默,他沉默的样子,很有几分流氓的风采。
  然而李太后对付此类人物,一向颇有心得。当年如高拱、张居正之类的老手都应付过去了,刚入行的新流氓万历自然不在话下。既然不说话,就接着问。
  装哑巴是行不通了,万历随口打哈哈,就说没印象了,打算死不认账。
  万历之所以有持无恐,是因为这种事一般都是你知我知,现场没有证人,即使有证人,也不敢出来(偷窥皇帝,是要命的)。
  他这种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李太后,于是,她找来了证人。
  这个证人的名字,叫内起居注。
  在古代文书中,起居注是皇帝日常言行的记录。比如今天干了多少活,去了多少地方,是第一手的史料来源。
  但起居注记载的,只是皇帝的外在工作情况,是大家都能看见的,而大家看不见的那部分,就是内起居注。
  内起居注记载的,是皇帝在后宫中的生活情况。比如去到哪里,和谁见面,干了些什么。当然,鉴于场所及皇帝工作内容的特殊性,其实际记录者不是史官,而是太监。所谓外表很天真,内心很暴力,只要翻一翻内外两本起居注,基本都能搞清楚。
  由于具有生理优势,太监可以出入后宫,干这类事情也方便得多。
  皇帝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当然,不宜太近),皇帝进去开始工作,太监在外面等着。等皇帝出来,就开始记录,某年某月某日,皇帝来到某后妃处,某时进,某时出,特此记录存入档案。
  皇帝工作,太监记录,这是后宫的优良传统,事实证明,这一规定是极其有效,且合理的。
  因为后宫人太多,皇帝也不计数,如王宫女这样的邂逅,可谓比比皆是。实际上,皇帝乱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乱搞之后的结果。
  如果宫女或后妃恰好怀孕,生下了孩子,这就是龙种,要是儿子,没准就是下一任皇帝,万一到时没有原始记录,对不上号,那就麻烦了。
  所以记录工作十分重要。
  但这项工作,还有一个漏洞,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只有皇帝、太监、后妃(宫女)三人在场。事后一旦有了孩子,后妃自然一口咬定,是皇帝干的,而皇帝一般都不记得,是不是自己干的。
  最终的确定证据,就是太监的记录。但问题在于,太监也是人,也可能被人收买,如果后妃玩花样,或是皇帝不认账,太监也没有公信力。
  所以宫中规定,皇帝工作完毕,要送给当事人一件物品,而这件物品,就是证据。
  李太后拿出了内起居注,翻到了那一页,交给了万历。
  一切就此真相大白,万历只能低头认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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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0-28 21:02:55 | 显示全部楼层
明朝那些事儿6:日落西山内容简介

主要讲述了晚明由“三大案”引发的党争,魏忠贤兴起及袁崇焕之奋战。自张居正去世后,便无人敢管万历,为争国本、查妖书、打闷棍,他与大臣展开拉锯战,三十年不上朝。东林党却因此发展壮大,为把持朝政,与齐、楚、浙三党明争暗斗,借国本之争,扶持明光、熹宗二帝即位,成功掌握政权。魏忠贤以平民出身,利用熹宗昏庸,又傍上皇帝乳母客氏,与东林党展开对决。在外,援朝抗日战争后,明防御线转至辽东。没落贵族之后李成梁打蒙古、灭女真(努尔哈赤部落除外),成为一代枭雄,但却因努尔哈赤讨好他,养虎为患,努尔哈赤借机兴起,统一后金。为抗金、守城、夺失地,在帝师孙承宗的带领下,袁崇焕从一介文人成长为边疆大将,坚守孤城,最终击败努尔哈赤。

大结局 第一章 皇太极
失败的努尔哈赤悲愤了几个月后,终于笑了——含笑九泉。
  老头笑着走了,有些人就笑不出来了——比如他的几个儿子。
  当时,具备继承资格的人,有八个。
  这八个人分别是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
  四小贝勒:阿济格、多尔衮、济尔哈朗、多铎。
  位置只有一个。
  拜许多“秘史”类电视剧所赐,这个连史学研究者都未必重视的问题,竟然妇孺皆知,且说法众多,什么努尔哈赤讨厌皇太极,喜欢多尔衮,皇太极使坏,干掉了多尔衮他妈,抢了多尔衮的汗位等等等等。
  以上讲法,在菜市场等地遇熟人时随便说说,是可以的,正式场合,就别扯了。
  事实上,打努尔哈赤含笑那天起,汗位就已注定,它只属于一个人——皇太极。
  因为除这位仁兄外,别人都有问题。
  努尔哈赤确实很喜欢多尔衮,可是问题在于,多尔衮同志当时还是小屁孩,游牧民族比较实在,谁更能打、更能抢,谁就是老大,要搞任人唯亲,广大后金人民是不答应的。
  四小贝勒里的其他三人,那更别提了,年龄小不说,老头还不待见,以上四人可以全部淘汰。
  而四大贝勒里,阿敏是努尔哈赤的侄子,没资格,排除,莽古尔泰比较蠢,性情暴躁,排除,能排上号的,只有代善和皇太极。
  但是代善也有问题——生活作风,这个问题还相当麻烦,因为据说和他传绯闻的,是努尔哈赤的后妃。
  代善是聪明人,有这个前科,汗位是不敢指望了,他相当宽容地表示,自己就不争这个位置了,让皇太极干吧。
  于是,在众人的一致推举下,天启六年(1626)九月初一,皇太极登基。
  在后金将领中,论军事天赋,能与袁崇焕相比的,只有三个人:
  努尔哈赤、代善、皇太极(多尔衮比较小,不算)。
  但要论政治水平,能摆上台面的,只有皇太极。
  因为一个月后,他做了一件努尔哈赤绝不可能做到的事。
  天启六年(1626)十月,袁崇焕代表团来到了后金首都沈阳,他们此来的目的是吊丧,同时祝贺皇太极上任。
  在很多书籍里,宁远战役后的袁崇焕是很悲惨的,战绩无人认可,也没有封赏,所有的功劳都被魏忠贤抢走,孤苦伶仃,悲惨世界。
  可以肯定的是,这些说法是未经史籍,也未经大脑的,因为就在宁远胜利后的几天,袁崇焕就得到了皇帝的表扬,兵部尚书王永光跟袁崇焕不大对劲,也大发感慨:
  八年来贼始一挫,乃知中国有人矣!
  总之,捷报传来,全国欢腾,唯一不欢腾的人,就是高第。
  这位兄弟实在太不争气,所以连阉党都不保他,被干净利落地革职赶回了家。
  除口头表扬外,明朝也相当实在,正月底打胜,2 月初就提了,先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一个月后又加辽东巡抚,然后是兵部右侍郎,两个月内就到了副部级。
  部下们也没有白干,满桂、赵率教、左辅、朱梅、祖大寿都升了官,连他的孙承宗老师也论功行赏了。
  当然,领导的功劳是少不了的,比如魏忠贤公公,顾秉谦大人等等,虽说没去打仗,但整日忙着阴人,也是很辛苦的。
  无论如何,袁崇焕出头了,虽说他是孙承宗的学生,东林党的成员,但边界得有人守吧,所以阉党不难为他,反正好人坏人都不管他,任他在那倒腾。
  几个月后,得知努尔哈赤死讯后,他派出了代表团。
  这就倒腾大了。
  在明朝看来,后金就是以努尔哈赤为首的强盗团伙,压根不是政权,堂堂天朝怎么能和团伙头目谈判呢?
  所以多年以来,都是只打不谈。
  但问题是,打来打去都没个结果,正好这次把团伙头目憋屈死了,趁机去谈谈,也没坏处。
  当然,作为一名文官出身的将领,袁崇焕还有点政治头脑,谈判之前,先请示了皇帝,才敢开路。
  憋死(打伤致死)了人家老爹,还派人来吊丧,是很不地道的,如此行径,是让人难以忍受的。
  然而皇太极忍了。
  他不但忍了,还作出了出人意料的回应。
  他用最高标准接待了袁崇焕的使者,好吃好喝招待,还搞了个阅兵式,让他们玩了一个多月,走的时候还送了几匹马、几十只羊,并热情地向自己杀父仇人的使者微笑挥手告别。
  这意味着,一个比努尔哈赤更为可怕的敌人出现了。
  懂得暴力的人,是强壮的,懂得克制暴力的人,才是强大的。
  在下次战争到来之前,必须和平,这就是皇太极的真实想法。
  袁崇焕也并非善类,对于这次谈判,他在给皇帝的报告中,做出了充分的解释:
  “奴死之耗,与奴子情形,我已备得,尚复何求?”
  这句话的意思是,努尔哈赤的死讯,他儿子的情况,我都知道了,还有什么要求呢?
  谈来谈去,就谈出了这么个玩意。
  谈判还是继续,到第二年(天启七年)正月,皇太极又派人来了。
  可这人明显不上道,谈判书上还附了一篇文章——当年他爹写的七大恨。
  但你要说皇太极有多恨,似乎也说不上,因为,就在七大恨后面,他还列上了谈判的条件,比如金银财宝,比如土地等等。
  也就是想多要点东西嘛,辛苦。
  袁崇焕是很幽默的,他在回信中,很有耐心地逐条批驳了努尔哈赤的著作,同时表示,拒绝你的一切要求。这意思是,虽然你爸憋屈死了,我表示同情,但谈归谈,死人我也不买账。
  过了一月,皇太极又来信了,这哥们明显是玩上瘾了,他竟把袁崇焕批驳七大恨的理由,又逐条批驳了一次,当然正事他也没忘了谈,这次他的胃口小了点,要的东西也减了半。
  文字游戏玩玩是可以的,但具体工作还要干,在这一点上,皇太极同志的表现相当不错,就在给袁崇焕送信的同时,他发动了新的进攻,目标是朝鲜。
  天启七年(1627)正月初八,阿敏出兵朝鲜,朝军的表现相当稳定,依然是一如以往地不经打,一个月后平壤就失陷了,再过一个月,朝鲜国王就签了结盟书,表示愿意服从后金。
  朝鲜失陷,明朝是不高兴的,但不高兴也没办法,今天不同往日了,家里比较困难,实在没法拉兄弟一把,失陷,就失陷了吧。
  一边谈判,一边干这种事,实在太过分了,所以在来往的文书中,袁崇焕愤怒地谴责了对方的行径,痛斥皇太极没有谈判的诚意。
  话这么说,袁崇焕也没闲着,他也很忙,忙着砌砖头。 自打宁远之战结束后,他就开始修墙了,打坏的重砌,没坏的加固,他还把几万民工直接拉到锦州,抢工期抓进度,短短几个月,锦州再度成为坚城。
  此外,他还重新占领了之前放弃的大凌河、前屯、中后所、中右所,修筑堡垒,全面恢复关宁防线。
  光修墙是不够的,为把皇太极彻底恶心死,他大量召集农民,只要来人就分地,一文钱都不要,白送,开始大规模屯田,积累军粮。
  一边谈判,一边干这种事,实在太过分了,所以在来往的文书中,皇太极愤怒地谴责了对方的行径,痛斥袁崇焕没有谈判的诚意。
  到了天启七年(1627)五月,老头子的身后事办完了,朝鲜打下来了,锦州修起来了,防线都恢复了,屯田差不多了,双方都满意了。
  打吧。
  天启七年(1627)五月六日,皇太极率六万大军,自沈阳出发,进攻锦州,“宁锦大战”就此揭开序幕。
  此时出战,并非皇太极的本意,老头子才挂了几个月,遗产分割、追悼会刚刚搞完,朝鲜又打了仗,实在不是进攻的好时候,但没办法,不打不行——家里闹灾荒了。
  天启七年,辽东受了天灾,袁崇焕和皇太极都遭了灾,紧缺粮食。
  为解决粮食问题,袁崇焕决定,去关内调粮,补充军需。
  为解决粮食问题,皇太极决定,去关内抢粮,补充军需。
  没办法,吃不上饭啊,又没处调粮食,眼看着要闹事,与其闹腾我不如闹你们,索性就带他们去抢吧。
  对于皇太极的这个打算,袁崇焕是有思想准备的,所以他擦亮了大炮,备齐了炮弹,静静等待着后金抢粮队到来。
  宁远之战后,袁崇焕顺风顺水,官也升了,权也大了,声势如日中天,威信很高,属下十分服气。
  不服气的人也是有的,比如满桂。
  其实满桂和袁崇焕的关系是不错的,他之所以不服气,是因为另一个人——赵率教。
  在宁远之战时,赵率教驻守前屯,打得最激烈的时候,满桂感觉要撑不住了,就派人给赵率教传令,让他赶紧派人增援。
  可赵率教不去。
  因为你吃不消,我也吃不消,一共这么多人,你的兵比我还多,谁增援谁?
  所以不去。
  当时情况危急,满桂倒也没有计较,仗打完了,想起这茬了,回头要跟赵率教算帐。
  于是袁崇焕出场了,现在他是辽东巡抚,遇到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和稀泥的。
  可他没有想到,这把稀泥非但没有和成,还把自己给和进去了。
  因为满桂根本不买账,非但不肯了事,还把袁崇焕拉下了水,说他拉偏架。
  原因在于,宁远之战前,满桂是宁远总兵,袁崇焕,是宁前道。
  满桂的级别比袁崇焕高,但根据以文制武惯例,袁崇焕的地位要略高于满桂。
  战后,满桂升到了右都督,袁崇焕升到兵部侍郎兼辽东巡抚,按级别,袁崇焕依然不如满桂,但论地位,他依然比满桂高。
  这就相当麻烦了,要知道,满桂光打仗就打了二三十年,他砍人头攒钱(一个五十两)的时候,袁举人还在考进士,且他级别一直比袁崇焕高,现在又是一品武官,你个三品文官,我服从管理就不错了,瞎搅和什么?
  外加他又是蒙古人,为人比较直爽,毫不虚伪,说打,操家伙就上,至于袁崇焕,他本人曾自我介绍过:“你道本部院是个书生,本部院却是个将首!”
  于是来来往往,火花四射,袁崇焕随即表示,满桂才堪大用,希望朝廷加以重用(随你怎么用,不要在这儿用)。
  满桂气得不行,又干不过袁崇焕(巡抚有实权),就告到了袁崇焕的上司,新任辽东督师王之臣那里。
  王之臣也是文官,所以也和稀泥,表示满桂也是个人才,你们都消停吧,都在关外为国效力。
  按说和稀泥也就行了,但王督师似乎不甘寂寞,顺道还训袁崇焕几句,于是袁大人也火了,当即上书表示自己很累,要退休(乞休)。
  王督师顿时火冒三丈,也上了奏疏,说自己要引退(引避)。
  问题闹大了,朝廷亲自出马,使出了杀手锏——还是和稀泥。
  但朝廷毕竟是朝廷,这把稀泥的质量十分之高。
  先是下了封文书,给两人上了堂历史课,说此前经抚不和(指熊廷弼和王化贞),丢掉很多地方,你们要吸取教训,不要再闹了。
  然后表示,你们两个都是人才,都不要走,但为防你们两个在一起会互相死磕,特划定范围,王之臣管关内,袁崇焕管关外,有功一起赏,有黑锅也一起背,舒坦了吧!
  命令下来后,袁崇焕和王之臣都相当识趣,当即做出反应,表示愿意留任,并且同意满桂留任,继续共同工作。
  不久之后,袁崇焕任命满桂镇守山海关,风波就此平息——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
  然而这件小事,最终也影响了他的命运。
  但不管有什么后遗症,至少在当时,形势是很好的,一片大好,满桂守山海关,袁崇焕守宁远、锦州,所有的堡垒都已修复完毕,所有的城墙都已加固,弹药充足,粮草齐备,剩下的只有一件事——张开怀抱等你。
  五月十一日,皇太极一头扎进了怀抱。
  他的六万大军分为三路,中路由他亲率,左路指挥莽古尔泰,右路指挥代善、阿敏,于同日在锦州城下会师,完成合围。
  消息传到宁远城的时候,袁崇焕慌张了。他虽然做好了准备,预料到了进攻,却没有料到,会来得这么快。
  赵率教的策略锦州城的守将是赵率教。
  袁崇焕尚且没有准备,赵率教就不用说了,看城下黑压压一片,实在有点心虚,思考片刻后,他镇定下来,派两个人爬出城墙(不能开门),去找皇太极谈判。
  这两个人的到来把皇太极彻底搞迷糊了,老子兵都到城下了,你要么就打,要么投降,谈什么判?
  但愿意谈判,也不是坏事,他随即写了封回信,希望赵率教早日出城投降,奔向光明。
  使者拿着书信回去了,皇太极就此开始了等待,下午没信,晚上没信,到了第二天,还是没信。
  于是他向城头瞭望,看到明军在抢修防御工事。 这场战役中,赵率教是比较无辜的,其实他压根就不是锦州守将,只不过是恰好呆在那里,等守将到任,就该走人了,没想到皇太极来得太突然,没来得及走,被围在锦州了。四下一打量,官最大的也就是自己了,无可奈何,锦州守将赵率教就此出场。
  但细一分析,问题来了,辽东兵力总共有十多万,山海关有五万人,宁远有四万人,锦州只有一两万,兵力不足且不说,连出门求援的人都还没到宁远,怎么能开打呢?
  所以他决定,派人出城谈判,跟皇太极玩太极。
  皇太极果然名不副实,对太极一窍不通,白等了一天,到五月十三日,想明白了,攻城。
  六万后金军集结完毕,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军旗招展,人山人海,等待着皇太极的指令。
  皇太极沉默片刻,终于下达了指令:停止进攻。
  皇太极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汉,好汉是不吃眼前亏的。
  面对着城头黑洞洞的大炮,他决定,暂不进攻——谈判。
  他主动派出使者,要求城内守军投降,第一次没人理他,第二次也没人理,到第三批使者的时候,赵率教估计是烦得不行,就站到城头,对准下面一声大吼:
  “要打就打,光说不顶用!(可攻不可说也)”
  皇太极知道,忽悠是不行了,只能硬拼,后金军随即蜂拥而上,攻击城池。
  但宁远战役的后遗症实在太过严重,后金军看见大炮就眼晕,没敢玩命,冲了几次就退了,任上级骂遍三代亲属,就是不动。
  皇太极急了,于是他坐了下来,写了一封劝降信,派人送到城门口,被射死了,又写一封,再让人去送,没人送。
  无奈之下,他派人把这封劝降信射进了城里,毫无回音。
  傻子都明白,你压根就攻不下来,你攻不下来,我干嘛投降?
  但皇太极似乎不明白这个道理,第二天,他又派了几批使者到锦州城谈判,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了回应,守军说,你要谈判,使者是不算数的,必须派使臣来,才算正规。
  皇太极欣喜若狂,连忙选了两个人,准备进城谈判。
  可是这两位仁兄走到门口,原本说好开门的,偏偏不开,向上喊话,又没人答应,总而言之无人理会,只好打转回家。
  皇太极很愤怒,因为他被人涮了,但问题是,涮了他,他也没办法。
  皇太极度过了失望的一天,而即将到来的第二天,却会让他绝望。
  清晨,正当皇太极准备动员军队攻城的时候,城内的使者来了,不但来了,还解释了昨天没开门的原因:不是我们不热情,实在天色太晚,不方便开门,您多见谅,今天白天再派人来,我们一定接待。
  皇太极很高兴,又派出了使臣,可是到了城下,明军依然不给开门。
  这批使臣还比较负责,赖在城下就不走了,于是过了一会,赵率教又出来喊了一嗓子:
  “你们退兵吧,我大明给赏钱!(自有赏)”
  就在皇太极被弄得几乎精神失常,气急败坏的时候,城内突然又派出了使者,表示谈可以,但不能到城里,愿意到皇太极的大营去谈判。
  差点被整疯的皇太极接待了使者,并且写下了一封十分有趣的书信。
  这封书信并不是劝降信,而是挑战信,他在信中表示,你们龟缩在城里,不是好汉,有种就出来打,你们出一千人,我这里只出十个人,谁打赢了,谁就算胜。你要是敢,咱们就打,要是不敢,就献出城内的所有财物,我就退兵。
  所谓一千人打不过十个人,比如一千个手无寸铁的傻子打不过十个拿机枪的特种兵,一千个平民打不过十个超人,都是很可能的。
  在这点上,皇太极体现出游牧民族的狡猾,联系到他爹喜欢玩阴的,这个提议的真正目的,不过是引明军出战。
  但书信送入城后,却迟迟没有反应,连平时出来吼一嗓子的赵率教也没有踪影,无人搭理。
  究其原因,还是招数太低级,这种摆明从三国演义上抄来的所谓激将法(三国演义是后金将领的标准兵书,人手一本),只有在三国演义上才能用。
  皇太极崩溃了,要么就打,要么就谈,要谈又不给开门,送信你又不回,你他娘到底想怎么样?
  其实赵率教是有苦衷的,他本不想耍皇太极玩,可是无奈,谁让你来这么早,搞得老子也走不掉,投降又说不过去,只好等援兵了,可是空等实在不太像话,闲来无事谈谈判,当作消遣仅此而已。
  正月十六日,消遣结束,因为就在这一天,援兵到达锦州。
  得到锦州被围的消息后,袁崇焕十分焦急,他随即调派兵力,由满桂率领,前往锦州会战。援军的数量很少,只有一万人。
  六年前,在辽阳战役中,守将袁应泰以五万明军,列队城外,与数量少于自己的后金军决战,结果一塌糊涂,连自己都搭了进去。
  六年后,满桂带一万人,去锦州打六万后金军。
  他毫无畏惧,因为他所率领的,是辽东最为精锐的部队——关宁铁骑。
  经过几年不懈的努力,这支由辽人为主的骑兵训练有素,并配备精良的多管火器,作战极为勇猛,具有极强的冲击力,成为明末最强悍的武装力量。
  在满桂带领下,关宁铁骑日夜兼程,于十六日抵达塔山附近的笊篱山。
  按照战前的部署,援军应赶到锦州附近,判明形势发动突袭,击破包围。
  然而这个构想被无情地打破了,因为就在那天,一位后金将领正在笊篱山巡视——莽古尔泰。
  这次偶遇完全打乱了双方的计划,片刻惊讶后,满桂率先发动冲锋。
  后金军毫无提防,前锋被击溃,莽古尔泰虽说很憨厚,打仗还算凑合,很快反应过来,倚仗人多,发动了反击,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不打了。
  因为大家都很忙,莽古尔泰来巡视,差不多也该回去了,满桂来解围,但按目前形势,自己没被围进去就算不错,所以在短暂接触后,双方撤退,各回各家。
  几乎就在满桂受挫的同一时刻,袁崇焕使出了新的招数。
  他写好了一封信,并派人秘密送往锦州城,交给赵率教。
  然而不幸的是,这封信被后金军半路截获,并送到了皇太极的手中。
  信的内容,让皇太极极为震惊:
  “锦州被围,但我已调集水师援军以及山海关、宣府等地军队,全部至宁远集结,蒙古援军也即将到来,合计七万余人,耐心等待,必可里应外合,击破包围。”
  至此,皇太极终于知道了袁崇焕的战略,确切地说,是诡计。
  锦州被围,援军就这么多,所以只能忽悠,但辽东总共就这么多人,大家心知肚明,所以忽悠必须从外地着手,什么宣府兵、蒙古兵等等,你说多少就多少,在这点上,袁崇焕干得相当好,因为皇太极信了。
  五月十七日,他更改了部署。
  三分之一的后金军撤除包围,在外城驻防,因为据“可靠情报”,来自全国四面八方(蒙古、宣府等)的援军,过几天就到。
  六万人都没戏,剩下这四万就可以休息了,在明军的大炮面前,后金军除了尸体,没有任何收获。
  第二天,皇太极再次停止了进攻。
  他又写了封信,用箭射入锦州,再次劝降。
  对于他的这一举动,我也无语,明知不可能的事,还要几次三番去做,且乐此不疲,到底什么心态,实在难以理解。
  估计城内的赵率教也被他搞烦了,原本还出来骂几嗓子,现在也不动弹了,连忽悠都懒得忽悠他。
  五月十九日,皇太极确信,自己上当了。
  很明显,除了三天前和莽古尔泰交战的那拨人外,再也没有任何援兵。
  但问题是,锦州还是攻不下来,即使皇太极写信写到手软,射箭射到眼花,还是攻不下来。
  这样的失败是不能被接受的,所以皇太极决定,改变计划,攻击第二目标。
  但在此之前,他打算再试一次。
  五月二十日,后金军发动了最后的猛攻。
  在这几天里,日程是大致相同的,进攻,大炮,点火,轰隆,死人,撤走,抬尸体,火化,再进攻,再大炮,再点火,再轰隆,再死人,以此类推。
  五月二十五日,皇太极再也无法忍受,使出最后的杀手锏——撤退。
  但他的撤退相当有特点,因为他撤退的方向,不是向后,而是向前。
  他决定越过锦州,前往宁远,因为宁远,就是他的第二攻击目标。
  经过审慎的思考,皇太极正确地认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条严密的防线,锦州不过是这条防线上的一点。
  所有的防线,都有核心,要彻底攻破它,必须找到这个核心——宁远。
  只要攻破宁远,就能彻底切断锦州与关内的联系,明军将永远地失去辽东皇太极决定孤注一掷,派遣少量兵力监视锦州,率大队人马直扑宁远,他坚信,自己将在那里迎来辉煌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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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0-29 18:42: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宁远,决战
五月二十八日,皇太极抵达宁远。
  一年前,他的父亲在这里倒下,现在,他将在这里再次站立起来——反正他自己是这么想的。
  当他靠近宁远城的时候,却看见了一幕奇特的场景。
  按照惯例,进攻是这样开始的,明军守在城头,架设大炮,后金军架好营帐,准备云梯、弓箭,然后开始攻城。
  但这一次,他看到的,是整齐的明军——站在城外总兵孙祖寿率军,驻守西门,满桂、祖大寿率军,驻守西门,其余兵力驻守南、北方向。宁远守军共三万五千余人,位列城外,准备迎战。
  现在的袁崇焕,是一个很有自信的人,他相信,凭借自己的实力,可以击败纵横天下的后金骑兵,不用龟缩城内,不用固守城池,击败他们,就在他们的面前,用他们自己的方式!
  皇太极的神经被彻底搞乱了,这个阵势已经超越了他的理解能力,于是他下达命令,暂停进攻,等等看看先。
  看了半天,他明白了——这是挑衅,随即发出了怒吼:
  “当年皇考太祖(努尔哈赤)攻击宁远,没有攻克,今天我打锦州,又没攻克,现在敌人在外布阵,如果还不能胜,我国威何存?!”
  皇太极认为,不打太没面子,必须且一定要打,但有人认为,不能打。
  所谓有人,是指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换句话说,四大贝勒里,三个都不同意。
  虽说皇太极是拍板的,但毕竟是少数派,双方陷入僵持。
  于是皇太极说,你们都回去吧,我再考虑考虑。
  三个人撤了,然而没过多久,他们就听见了进攻的号角。
  对这三位大哥级人物,皇太极还是给面子的:至少把他们忽悠走了再动手。
  一向只敢躲在城里打炮的明军,竟然站出来单干,实在太嚣张了,他再也无法遏制自己的愤怒,率全军发动了总攻。
  很多时候,愤怒者往往是弱者。
  三位贝勒毫无提防,事已至此,只能跟着冲了。
  但当他们冲到城边时,才终于发现,明军敢来单干,是有原因的。
  皇太极发动进攻,是打过算盘的,骑兵作战,明军不是后金军的对手,放弃拿手的大炮,偏要打马战,不占这个便宜实在不好意思。
  袁崇焕之所以摆这个阵势,是因为他认定,关宁铁骑的战斗力,足以与后金骑兵抗衡,但更重要的是,他也没说不用大炮。
  皇太极认为,当双方骑兵交战时,城头的大炮是无法发射的,因为那样可能误伤自己的军队。
  袁崇焕知道这一点,但他认为,大炮是可以发射的,具体使用方法是,双方骑兵展开厮杀时,用大炮轰后金的后继部队。
  换句话说,就是引诱皇太极的骑兵进攻,等上钩的人差不多了,就用大炮攻击他们的后队,截断增援,始终保持人多打人少。
  在大炮的轰鸣声中,满桂率领骑兵,向蜂拥前来的后金军发动了冲锋。
  一直以来,在后金军的眼里,明军骑兵很好欺负,一打就散,一散就跑,一跑就死,很明显,眼前的这帮对手也是如此。
  但自第一次交锋开始时起,自信就变成了绝望。
  首先,这帮人使用的不是马刀,而是铁制大棒,抡起来呼呼作响,撞上就皮开肉绽,更可怕的是,这种大棒还能发射火器,打着打着冷不丁就开枪,实在太过缺德。
  而且这帮人的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跟打了鸡血似的,一点不害怕,且战斗力极强,见人就往死里打,身中数箭数刀,依然死战不退。
  在这群恐怖的对手面前,战无不胜的后金军,终于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经历——崩溃。
  当后金军如潮水般涌来的时候,满桂知道,胜利的时刻到了。
  关宁铁骑是一群不太正常的人,他们和以往的明军骑兵不同,不但是因为他们经过长期训练,且装备先进武器三眼火铳(即当枪打,又当棒使),更为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是既得利益者。
  根据袁崇焕的原则“以辽人守辽土”,关宁铁骑的主要成员都是辽东人,因为根据以往长期实践,外地人到辽东打仗,一般都没什么积极性,爱打不打,反正丢了就丢了,正好回老家。
  而对于关宁铁骑来说,他们已经无家可归,这里就是他们唯一的家。
  但最终决定他们拼命精神的,是袁崇焕的第二条原则:“以辽土养辽人”。
  和当年的李成梁一样,袁崇焕很明白,要人卖命,就要给人好处,在这一点上,他毫不含糊,只要打仗就给军饷,此外还分地,打回来的地都能分,反正是抢来的,也没谁去管,爱怎么分怎么分,更有甚者,据说每次打仗,抢回来的战利品,他都敢分,没给朝廷报帐。
  这么一算就明白了,拼死打仗,往光明了说,是保卫家园,保卫大明江山,往黑了说,打仗有工资拿,有土地分,还能分战利品。
  国仇家恨外加工资外快,要不拼命,实在没有天理。
  因此每次打仗的时候,关宁铁骑都格外激动,所谓保家卫国,对他们而言,绝不是一个空洞的口号,因为踩在脚底下那块土,没准就是他自己的家和地(地契为证)。
  所以这场战斗的结局也就不难预料了,关宁铁骑如同疯子一般冲入后金骑兵队,大砍大杀,时不时还射两枪,威慑力极大,后金军损失惨重,只能收缩等待后续部队。
  而与此同时,城头的大炮开始怒吼,伴随着后金军后队的惨叫声,宣告着残酷的事实:他们的攻击已经失败。
  皇太极并没有气馁,死人嘛,很正常的事情,死光拉倒,把城攻下来就行。
  在他的指挥下,后金军略加整顿,向宁远城发起更猛烈的进攻。
  战斗持续到中午,在关宁铁骑的强大冲击力下,后金军损失极大,却依然没有退却。
  然而就在此时,皇太极得知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锦州出事了自五月十二日进攻开始,就一直呆在城里不露头的赵率教终于出现了,他没有出来喊话,而是带着一群人,冲进了锦州城边的后金大营,一阵乱砍乱杀之后,又冲了出来,回到了城中。
  这招实在太狠,城下的后金军做梦都想不到,城里这帮人竟然还敢冲出来,以致于人家砍完、杀完、跑完了,看着眼前的尸体,还以为是在做梦。
  当赵率教看见城下的后金军绕开锦州,前往宁远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战役的结局已经注定。
  宁远的骑兵和大炮,将彻底打碎皇太极的梦想,这是毫无疑问的,而对城下的这些留守人员,是可以趁机打几下的,当然,要等他们的主力走远点。
  这次进攻导致后金军伤亡近五百人,更重要的是,它让皇太极认识到,锦州不是安全的后方,那个死不出头的赵率教可能随时出头,将自己置于死地。
  他打算放弃了,但按照以往的习惯,临走前,他还要再试一把。
  后金军对宁远发动了最猛烈也是最后一次进攻,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尽管未能攻破关宁铁骑,部分后金军依然冲到了宁远城边。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道沟,很深的沟。
  挖这条沟的,是袁崇焕手下的一支特殊部队——车营。
  车营,是为应对后金的骑兵冲击组建的战斗团体,由步兵和战车组成,作战时推出战车,挖掘战壕,阻挡骑兵冲击,并使用火枪和弓箭反击,攻击说不上,防守是没问题的。
  没戏了,毕竟马不是坦克,开不过去,在被赶过来的关宁铁骑一顿猛打后,后金军彻底放弃,退出了战斗。
  五月二十九日,皇太极离开宁远,向锦州撤退。
  宁远之战,明军方面,出城迎战的满桂身中数箭(没死),他和将领尤世威的坐骑也被射死。
  但在后金方面,死得就不只是马了,其伤亡极为惨重,贝勒济尔哈朗重伤,大贝勒代善的两个儿子萨哈廉和瓦克达重伤,将领觉罗拜山、备御巴希战死,仅仅一天,后金损失高达四千余人。
  皇太极走了,他原本以为能超越他的父亲,攻克这座不起眼的城市,然而事实是,上一次,他爹还在墙上刨了几个洞,这一次,他连城墙都没摸着。
  回去吧,皇太极同志,宁远是无法攻克的,回家消停几年再来。
  偏不消停皇太极并不较真,但这次例外,因为他刚刚上任,面子实在是丢大了,没点业绩,将来如何服众呢?
  所以在回家的路上,他又有了一个想法,攻击锦州。
  这是一个将大败变成惨败的想法。
  五月三十日,皇太极到达锦州,再次合围。
  他整肃队伍派出骑兵,击鼓、鸣号,呐喊示威,可就是不打。
  非但不打,他还把大营设在离城五里外的地方。五里,是明军大炮的最远射程。
  就这样,白天派人去城边吼,晚上躲在营帐发抖,一连五天,天天如此。
  六月四日,皇太极决定,发动进攻。
  进攻的重点是锦州南城,后金军动用大量云梯,冒死攻城。
  接下来的事情我不大想讲了,因为皇太极是个很烦人的家伙,啥新意都没有,攻城的程序,从他爹开始,一直到他,这么多年,都没什么长进,后金军一批批上,一批批死,又一批批火化,毫无进展。
  赵率教这边也差不多,他虽然进攻不大行,打防守还是不成问题的,守着城池,用大炮,看准人多的地方就轰,按照程序操作,十分轻松。
  而且趁着后金军撤走的这几天,赵率教还在城边修了几条壕沟,以保证后金军在进攻时,能在这里停上一会,为大炮提供固定的打击地点。
  战斗继续着,确切地说,不是战斗,而是屠杀。
  后金军根本没法靠近城墙,每到沟边,就有定点爆破,不是被轰上天,就是被打下沟,尸横遍野。不过客观地讲,赵率教挖这几条沟也方便了后金军,人打死就直接进了沟,管杀,也管埋。
  就这样,高效率的定点爆破进行了半日,后金军伤亡极大,按赵率教的报告,打死不下三千,打伤不计其数。
  明军的伤亡人数不明,但很有可能是零,因为在整个战斗中,后金军最远才到壕沟(包括沟里),以弓箭的射程,要打死城头明军,似乎可能性不大。
  打仗也是要计算成本的,这次战役,皇太极带上了全部家当,而他的全部家当,也就七万多人,按一天损失三千人的打法,他还能打二十多天。
  这生意不能再做了。
  六月五日,皇太极撤军,算是彻底撤了。
  第二天,他率军路过大凌河城,此处空无一人,于是皇太极下令——拆了。
  泄愤需要,可以理解。
  战役至此结束,五月十一日至六月五日,在长达二十余天中,后金与大明在锦州、宁远一线展开大战,最终以后金惨败告终,史称“宁锦大捷”。
  在这场战役中,后金军伤亡极大,据保守估计,应该在一万人左右,多名牛录战死,退回沈阳。
  该结果充分说明,明朝只要自己不捣腾自己,后金是没戏的。
  六月六日,就在皇太极撤退的第二天,袁崇焕向朝廷报捷:
  “十年来尽天下之兵,未尝敢于奴战,合马交锋,今始一刀一枪拼命,不知有夷之凶狠剽悍……诸军愤恨此贼,一战挫之。”
  天启皇帝回应:
  “十年之积弱,今日一旦挫其狂峰!”
  皇帝很高兴,大臣很高兴,整个朝廷,包括魏忠贤在内,都很高兴。
  现在是天启七年(1627)六月,很明显,形势还是一片大好。
  天启七年(1627)七月初一,兵部侍郎、辽东巡抚袁崇焕提出,身体有病,辞职。
  一般说来,辞职的原因只有一个:如果不辞职,会遇到比辞职更倒霉的事。
  袁崇焕的情况更复杂一点,首先是有人告他,且告得比较狠。
  宁锦大捷后几天,御史李应荐上书,弹劾袁崇焕,说他在战役中,不援助锦州,是作战不积极的表现,还用了个专用名词——“暮气”。
  “暮气”大致就是晚上的气,跟没气也差不了多少,用这个词损人,足见中华文化之博大精深。
  如果你觉得这个弹劾太扯淡,那说明你还没见过世面,明代的言官,从没有想不到,也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想做,啥理由都能找,啥人物都敢碰,相比以往的张居正、李如松等等,这只是小儿科。
  此外,不服气应该也是他辞职的原因之一。
  宁锦大战后,论功行赏,最大的功劳自然是魏忠贤,头功,其次是监军太监,再其次是太监(什么都没干的),再再其次是阉党大臣,如顾秉谦、崔呈秀等等等等。再再再其次,是魏忠贤的从孙(时年四岁,学龄前儿童),封侯爵。
  袁崇焕的奖励是:升一级,赏银三十两。
  如果是个老实人,也就罢了,袁崇焕的性格,要让他服气,那是个梦想。
  而最重要,也最关键的原因在于,再干下去,就没意思了。
  说到底,要想干出点成绩,自己努力是不够的,还得有人罩着,按此标准,袁崇焕只能算个体户。 许多书上说,袁崇焕之所以离职,是因为他是东林党,所以阉党容不下他,把他赶走了。
  这个说法有部分不是胡扯,也就是说,有部分是胡扯,袁崇焕虽然职务不低,但在东林党里,实在是个不起眼的角色,也没什么影响力,既不是首犯,也不算从犯,你要明白,阉党也是人,事情也多,也没功夫见人就灭,像袁崇焕这类人物,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
  但干不下去也是实情,袁崇焕的档案实在太黑,比如,他中进士时,录取他的人是韩旷(东林党大学士),提拔他的人是侯恂(东林党御史),培养他的人是孙承宗(模范东林党),如此背景,没抓起来就算是奇迹了,虽说他本人比较乖巧,但要魏公公买他的帐,也不太现实。
  基于以上原因,他提出辞职,基于同样原因,他的辞职被批准。
  死了上万人,折腾几十天,连块砖头都没挖到的皇太极永远不会想到,袁崇焕就这么失败了,败在一个连大字都不识的人妖手里。
  妖风魏忠贤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人妖了,不是人,而是妖。
  解决东林党了,没有敌人了,就开始四处闹腾刮妖风了。
  最先刮出来的,是那个妇孺皆知的称号——九千岁,但事实上,这只是个简称,全称是“九千九百岁爷爷”。
  阉党的贵孙们尽力了,由于天生缺少部件和职位的稀缺性,魏人妖当不上万岁,所以只能九千九百了,用数学的角度讲,应该算极限接近。
  除称号外,魏公公丝毫不放松对自己的要求,还有个很牛的官衔,就不列出来了,因为我算了一下,总计两百多字,全部写出来比较累。
  光有称号和官衔是不够的,人也得实在点,吃穿住行,还得买房子。
  简单点说,除了不穿龙袍,魏公公的待遇和皇帝基本是一样的,至于房子,魏公公也不怎么挑,只是比较执着——看中了就要。
  而且他还有个不好的习惯:只要,不怎么买。
  比如参政米万钟,在北京郊区有套房子(园林别墅),魏忠贤看中了,象征性地出了个价,要买,米万钟不卖。
  魏忠贤同意了,他免了米万钟的官职,直接占了他的房子,一分钱都没花。
  在强买强卖这个问题上,魏忠贤是讲究平等的,无论平民百姓还是皇亲国戚,全都一视同仁。如某位权贵有座大院子,魏忠贤想要,人家没给,魏忠贤随即编了个罪名,把他绕了进去,还打了几十棍。
  除了自己住的地方外,魏忠贤也没忘了家乡,他的老家河北肃宁,一向很穷,以出太监闻名,现在终于也露了脸。为了让肃宁人民时刻感受到魏公公的光辉,他专门拨款(朝廷出),重新整修了肃宁城,一个小县城,挖了几条护城河,还修了三十座敌楼,城楼十二栋,大炮就安了上百门,实在有够夸张。
  问题在于,魏公公不忘家乡,却忘了老乡,肃宁的穷光蛋们还是穷光蛋,除了隔三差五被拉去砌墙,生活质量没啥改善。
  肃宁是个县城,且战略地位极其不重要,修得跟碉堡似的,这么穷的地方,请人来抢人家都未必来,搞得南来北往的强盗们哭笑不得搞笑的是,十几年后,后金军入侵河北,经过这里,本来没打算抢肃宁,但这城墙修得实在太好,忍不住好奇心,就攻了一下,想打进去看看里面有多少钱,而更搞笑的是,肃宁太过坚固,任他们死攻活攻,竟然没能够攻进去(进了白进)。
  这件事告诉我们,一个人,即使是魏公公这样的人,如果下定决心要做点事,也是可以做成的。
  吃喝不愁了,有房子了,光宗耀祖了,官位称号都有了,还缺吗?
  还缺。
  自古以来,人类追求的东西不外乎以下几种:金钱、权力、地位,这些魏忠贤全都有了。
  但最重要的那件东西,他并没有得到。
  那是无数帝王将相梦寐以求,却终究梦断的奢望——入圣。
  成为圣贤,成为像老子、孔子、孟子一样的人,为万民景仰,为青史称颂!
  问题是,魏公公不识字,也写不出《论语》、《道德经》之类的玩意,现在还镇得住,再过个几十年就没辙了。
  为保证长治久安,数百年如一日地当圣人,魏忠贤干了这样几件事:
  第一件是修书,虽然他不识字,但他的龟孙还是比较在行的,经过仔细钻研,一本专著随即出版发行,名为《三朝要典》。
  这是一本很有趣的书,在这本书里,讲了三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叫梃击,讲述疯子张差误闯宫廷,被王之寀诱供,以达到东林党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二个故事叫红丸,说的是明光宗体弱多病,服用营养品“红丸”,后因体弱死去,无辜的医生李可灼被诬陷。
  第三个故事移宫,是最让人气愤的,一群以杨涟为首的东林党人恶霸,趁皇帝死去,闯入宫中,欺负弱小,赶走了善良的寡妇李选侍。
  为弘扬正义,澄清事实,特作本书,由于瞎编时间短,作者水平有限,有错漏之处,敬请指正。
  从这本书里,我看到了愤怒,很多人的愤怒,浙党、楚党、方从哲,以及所有政治斗争的失败者,还有那个拉住轿子,被杨涟喝斥的小人物李进忠。
  为圆满完成对东林党人的总清算,除此书外,魏忠贤还弄出了一份别出心裁的名单——东林点将录。
  几年前,为了抓住伊拉克的头头们,美军特制了一副扑克牌,把人都印在上面,抓人之余还能打牌,创意备受称赞。
  但和几百年前的魏公公比起来,美军就差的太远了,他的敌人们统统按照水浒传一百单八将归类编印成册,每个人都有对应外号,读来琅琅上口,而且按牌数算,美军只有一副扑克,只能打斗地主,魏公公能做两副打拖拉机。
  这份东林点将录的内容相当精彩,排第一的托塔天王,是南京户部尚书李三才,第二男主角及时雨宋江,由大学士叶向高扮演。
  戏中其余主角,以排名为序,不分姓氏笔画:
  玉麒麟卢俊义——吏部尚书赵南星饰演入云龙公孙胜——左都御史高攀龙饰演智多星吴用——左谕德缪昌期饰演鉴于以下一百余人中没有路人甲、宋兵乙之流,全部有名有姓有外号有官职,篇幅太长,故省略。
  值得一提的是,在之前斗争中给魏人妖留下深刻印象的杨涟和左光斗,都得到了重要的角色,其中杨涟扮演的,是大刀关胜,而左光斗,是豹子头林冲。
  当然了,创意并不是魏公公首创的,灵感爆发的撰写者是王绍徽,时任吏部尚书,这位王尚书并非等闲之辈,据说他虽然惟命是从,毫无道德,人品低劣,但相当女性化,长相柔美,还特别喜欢给人起外号,所以江湖上的朋友给他也取了个响亮的外号——王媳妇。
  王媳妇向来尊重长辈,特别是对魏公公,他知道自己的公公不识字,写得太复杂看不懂,但水浒还是听过的,所以想了这么个招。
  魏公公很高兴,因为他终于看到了一本自己能够看懂的书,兴奋之余,他跑去找皇帝,展示这个文化成果。
  可是当皇帝拿到这份东林点将录的时候,却问出了一个足以让魏公公跳河的问题:
  “什么是水浒?”
  魏公公热泪盈眶了,他终于遇到了知音:在这世上,要找到一个文化比他还低的人,是太不容易了。
  本着扫除文盲的决心和责任,魏文盲对朱文盲详细解说了水浒的意义和内容。
  皇帝满意了,他翻开首页,看到了托塔天王李三才,随即问了第二个让魏公公崩溃的问题:
  “谁是托塔天王?”
  如此朋友实在难寻,有生以来,魏公公第一次有机会展示自己的学问,他马上将自己听来的托塔天王晁盖的故事和盘托出,从生平、入行当强盗、智取生辰纲,梁山结义等等,娓娓道来然而他还没有讲完,皇帝大人就用一声大喝打断了他:
  “好!托塔天王,有勇有谋!”
  讲坏话竟然讲出这个效果,那一刻,魏忠贤觉得自己的人生非常失败。
  他闭上了嘴,收回了这本书,再没有提过,至于他回去后有没有找王媳妇算帐,就不知道了。
  除著书立言外,魏公公成为圣贤的另一个标志,是修祠堂。
  所谓祠堂,是用来祭奠祖先的,换句话说,供在里面的都是死人,而魏公公是唯一一个供在里面,却又活着的人。
  修祠这个事,是浙江巡抚潘汝桢先弄出来的,为表尊重,他把魏公公的祠堂修在西湖边上,住在他旁边的也是位名人——岳飞(岳庙)。
  这个由头一出来,就不得了了,全国各地只要有点钱的,就修祠堂,据说袁崇焕同志也干过这活。
  为显示对魏公公的尊重,祠堂选址还专挑黄金地段,比如凤阳的祠堂,就修在朱元璋祖宗皇陵的旁边。南京的祠堂,竟然修在了朱元璋的坟头,重八兄在天有灵,知道一个死太监竟敢跟自己抢地盘,说不定会把棺材啃穿。
  但最猛的还是江西,江西巡抚杨邦宪要修祠堂,唯恐地段不好,竟然把朱圣贤(朱熹)的祠堂给砸了,然后在遗址上重建,以表明不破不立的决心。
  书写完了,祠堂修了,魏人妖当圣人的日子不远了,各种妖魔鬼怪就跳出来了。
  最能闹腾的,是国子监监生陆万龄,他公然提出,要在国子监里给魏忠贤修祠堂,他还说,当年孔子写了春秋,现在魏公公写了三朝要典,孔子是圣贤,所以魏公公也应该是圣贤。
  无耻的人读过书后,往往会变得更加无耻。
  由于这个人的恶心程度超越了人类的极限,搞得跟魏忠贤关系不错的一位国子监司业(副校长)也受不了了,表示无法忍受,辞职走人。
  面对如此光辉的荣誉,魏忠贤的内心没有一丝不安,他很高兴,也希望大家都高兴。
  但这实在有点难,因为他并不是圣贤,而是死太监,是无恶不作、无耻至极的死太监。要想普天同庆,万民敬仰,只能到梦里忽悠自己了。
  捧他的人越多,骂他的人也就越多,朝廷不给骂,就在民间骂,传到魏公公耳朵里,魏公公很不高兴。
  可是国家这么大,人这么多,背后骂你两句,你能如何?
  魏公公说,我能。
  他自信的来源,就是特务。
  作为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对阴人一向很有心得,在他的领导下,东厂特务遍布全国,四下刺探。
  比如在江西,有一个人到书店买书,看到《三朝要典》,就拿起来看,觉得不爽,就说了两句。
  结果旁边一人突然爆起,跑过来揪住他,说自己是特务,要把他抓走,好在那人地头熟,找朋友说了几句话,又送了点钱,总算没出事。
  这个故事虽然悲剧开头,好歹喜剧结尾,下一个故事既不是悲剧,也不是喜剧,而是恐怖电影。
  这个故事是我十多年前读古书时看到的,一直到今天,都没能忘记。
  故事发生在一个深夜,四周无人,四个人在密室(或是地下室)
  交谈,大家兴致很高,边喝边谈,慢慢地,有一个人喝多了。
  酒壮胆,这位胆大的仁兄就开始骂魏忠贤,越骂越起劲,然而奇怪的是,旁边的三个人竟然沉默了,一言不发,在密室里,静静地听着他开骂。
  突然,门被人踢破了,几个人在夜色中冲了进来,把那位骂人的兄弟抓走,却没有为难那三个旁听者(请注意这句话)。
  这意味着,在那天夜里,这几人的门外,有人在耐心地倾听着里面的声音。
  他们不但听清了屋内的谈话,还分清了每个发言的人,以及他说话的内容。
  这倒没什么,当年朱重八也干过这种事。
  但最为可怕的是,这几个人,只是小人物,不是大臣,不是权贵,只是小人物。
  深夜里,趴在不知名的小人物家门口,认真仔细地听着每一句话,随时准备破门而入。
  周厉王的时候,但凡说他坏话的,都要被干掉,所以人们在路上遇到,只能使个眼色,不敢说话,时人称为暴政。
  然而魏公公说,在家说我坏话,就以为我不知道吗,幼稚。
  周厉王实行政策后没几年,百姓渐渐不满,没过几年,他就被赶到山里去了。
  魏公公搞了几年,什么事都没有。
  严嵩在的时候,严党不可一世,也拿徐阶没办法,张居正在的时候,内有冯保,外有爪牙,依然有言官跟他捣乱,魏公公当政时期,这个世界很清净。
  因为他搞定了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
  除了皇帝,他可以干掉任何人。
  包括皇帝的儿子和老婆。
  事实上,他也搞到了皇帝的头上。 对于天启皇帝,魏忠贤是很有好感的,这人文化比他还低,干活比他还懒,业务比他还差,如此难得的废柴,哪里去找?
  所以魏忠贤认定,在自己的这块自留地上,只能有这根废柴,任何敢于长出来的野草,都必须被连根铲除。
  所谓野草,就是皇帝的儿子。
  天启皇帝虽然素质差点,但生儿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到天启六年,他已经先后生了三个儿子。
  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天启三年十月,皇后生下一子,早产,夭折。
  十余天后,慧妃生下第二子,母子平安,皇帝大喜,大赦天下,九个月后,夭折。
  天启五年十月,容妃生子,八个月后,夭折我相信,明代坐月子的水平就算比不上今天,也差不到哪去,搞出这么个百分百死亡率,要归功于魏忠贤同志的艰苦努力。
  比如第一个皇子,由于是皇后生的,大肚子时直接下手似乎有点麻烦,但要等她生下来,估计更麻烦,经过反复思考后,魏忠贤使用了一个独特的方法,除掉这个孩子。
  我确信,该方法的专利不属于魏忠贤(多半是客氏),因为只有女人,才能想出如此专业,如此匪夷所思的解决方案。
  按某些史料的说法,事情是这样的,皇后腰痛,要找人治,魏公公随即体贴地推荐了一个人帮她按摩,这个人在按摩时使用了一种奇特的手法,伤了胎儿,并直接导致皇后早产,是名副其实的无痛“人”流。
  如此杀人不见血之神功,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如果这一招数流传下来,无数药厂、医院估计就要关门大吉了。
  这件事情虽然流得相当利索,但传得相当快,没过多久,宫廷内外都知道了,以至于杨涟在写那封魏忠贤二十四大罪时,把这条也列进去。
  但皇帝不知道,估计就算知道,也不信。
  此后,皇帝大人的两个儿子,虽然平安出生,但几个月后就都去见列祖列宗了。
  可惜,关于这两起死亡事件,没有证据显示跟魏公公有关,充其量只是嫌疑犯,问题在于,他是唯一的嫌疑犯,所以只能委屈他,反正他身上的烂帐多了去了,也不在乎这一件。
  除了皇帝的儿子外,皇帝的老婆也没能保住。
  比如裕妃,原本很受皇帝宠信,但由于怀了孕,魏忠贤决定整整她,联合客氏,把她发配到冷宫。
  更恶劣的是,他还调走了裕妃身边的宫女,让她单独在宫里进行生存训练,连水都没给,最后终于饥渴而死。
  此外,慧妃、容妃、甚至皇后,只要是皇帝宠信的,能生儿子的,全部都挨过整。
  魏忠贤的努力,最终换来了胜利的成果:登基六年的天启皇帝,虽然竭尽全力,身心健康,依然毫无收获。
  魏忠贤的动机很简单,他并不想当皇帝,只是害怕生出了太子,长大后比他爹聪明,不受自己控制,就不好混了。
  这个算盘没有打错,毕竟皇帝大人才二十二岁,还有很多时间,再享个十几年的福,让他生儿子也不迟。
  更何况从大臣到太监,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即使新皇帝即位,也是自己说了算,世间已没有敌人了。
  天启六年(1626),情况大抵如此。
  但事实上,这两个假设都是错误的,首先,皇帝大人今年确实只有二十二岁,不过历史记载,他临终时,也只有二十三岁。
  其次,魏公公是有敌人的,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个敌人虽不起眼,却将置他于死地。
  我知道,所有的场景,荒唐的,奇异的,不可理解的,都在上天的眼里,六年前,他送来了一个女人,把魏忠贤送上了至高无上的宝座,创造了传奇。
  现在,他决定终结这个传奇,把那个当年的无赖打回原形,而承担这个任务的,也是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叫做张嫣。
  就在六年前,当客氏和魏忠贤打得火热,太监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十五岁的张嫣进入了皇宫。
  作为河南选送的后妃人选,她受到了皇帝的召见。
  面试结果十分之好,张嫣年级很小,却很漂亮,皇帝很喜欢,并记下了她的名字。
  而当客氏见到她时,却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惊恐,她的直觉告诉她,她所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毁在这个女孩的手上。
  于是她去向皇帝哭诉,执意反对,要把这个小女孩送回去。
  一贯对他言听计从的皇帝,第一次违背了奶妈的意愿,无论客氏哭天抢地,置若罔闻。
  非但如此,十几天后,他竟然把这个女孩封了皇后,史称懿安皇后。
  客氏是个相当精明的人,她认为,这个女孩太过漂亮,会影响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但是她错了。
  这个女孩不但漂亮,而且精明,她不但抢走了皇帝的宠信,还将夺走她所有的一切。
  虽然张皇后才十五,但她的心智年龄应该是五十多,自打入宫起,就开始跟客氏干仗,且丝毫无惧,时常还把魏公公拉进宫来骂几句,完全不把魏大人当外人,九千岁恨得咬牙切齿,也没办法。
  到天启三年(1623),张皇后怀孕了,客氏无计可施,让人按摩时做了人工流产。
  这件事情让客氏高兴了很久,然而她想不到的是,短暂的得意换来的,将是永远的毁灭。
  在失去孩子的那一天,张皇后发誓,客氏和魏忠贤将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双方矛盾开始激化,由一本书开始。
  此后不久的一天,皇帝来到了张皇后的寝宫,发现他正在看书,于是发问:
  “你在看什么书?”
  “赵高传。”
  皇后这样回答。
  皇帝没有说话,他虽然不知道托塔天王,却知道赵高。
  很快,魏忠贤就知道了这件事,他十分愤怒,决定反击。
  第二天,皇帝在宫里闲逛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几个素未谋面的生人,大惊失色,立刻召集侍卫,经过搜查,这些人的身上都带有武器。
  此事非同小可,相关嫌疑人立即被送往东厂,进行严密审查。
  这是魏忠贤的诡计,他在宫中埋伏士兵,伪装成刺客,故意被皇帝发现,而这些刺客必定会被送到东厂审问,在东厂里,刺客们一定会坦白从宽,说出指使人,想坑谁,就坑谁。
  魏忠贤想坑的人,叫做张国纪——张皇后的父亲。
  这是一条相当毒辣的计策,泰山也好,岳父也罢,扯上这个罪名,上火星也跑不掉。
  然而就在他准备实施这个计划时,一个人出面阻止了他。
  这个人表示,即使死,他也绝不同意这种诬陷行为。
  不过这位仁兄并不是什么善人,他就是魏忠贤的忠实走狗,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
  他只用一句话,就说服了魏忠贤:
  “皇上凡事都不怎么管,但对兄弟老婆是很好的,你要是告状,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就没命了!”
  魏忠贤到底是老江湖,立刻打消主意,为了信息安全,他干掉了那几个被他安排扮演刺客的兄弟。
  皇后是干不倒了,那就一心一意跟着皇帝混吧。
  可是皇帝已经混不下去了。
  天启七年(1627)八月,天启皇帝病危。
  病危,自然不是勤于政务,估计是做木匠太过操劳,也算是倒在了工作岗位上。
  魏忠贤很伤心,真的很伤心,他很明白,如果皇帝大人就此挂掉,以后就难办了。
  拜自己所赐,皇帝的几个儿子都被干掉了,所以垂帘听政、欺负小孩之类的把戏没法玩了,而唯一的皇位继承者,将是天启皇帝的弟弟。
  明光宗虽然只当了一个月皇帝,但生儿子的能力却相当了得,足足有七个。
  不过很可惜,七个儿子活到现在的,只剩两个,一个是天启皇帝朱由校。
  而另一个,是信王朱由检,当时十七岁,他后来的称呼,叫做崇祯。
  对于朱由检,魏忠贤并不了解,但他明白,十七岁的人,如果不是天启这样的极品,要想控制,难度是很大的。
  废柴难得,所以当务之急,必须保住皇帝的命。
  他随即公告天下,为皇帝寻找名医偏方,兵部尚书霍维华不负众望,仅用了几天,就找到了一个药方。
  他说,用此药方,有起死回生之效。
  出于好奇,我找到了这个药方。
  药名:仙方灵露饮,配方如下:
  优良小米少许,加入木筒蒸煮,木筒底部镂空,安放金瓶一个,边煮边加水,煮好的米汁流入银瓶,煮到一定时间,换新米再煮,直到银瓶满了为止。
  银瓶中的液体,就是灵露,据说有长寿之功效。
  事实证明,灵露确实是有效果的,天启皇帝服用后,感觉很好,连吃几天后,却又不吃了——病情加重,吃不下去。
  其实对此药物,我也有所了解,按以上配方及制作方法,该灵露还有个更为通俗的称呼——米汤。
  用米汤,去抢救一个生命垂危,即将歇菜的人,这充分反映了魏公公大无畏的人道主义精神。
  真是蠢到家了。
  皇帝大人喝下了米汤,然后依然头都不回地朝黄泉路上一路狂奔,拉都拉不住。
  痛定思痛,魏忠贤决定放弃自己的医学事业,转向专业行当——阴谋。
  当皇帝将死未死之时,他找到了第一号心腹崔呈秀,问他,大事可行否?
  狡猾透顶的崔呈秀自然知道是什么大事,于是他立刻做出了反应——沉默。
  魏忠贤再问,崔呈秀再沉默,直到魏大人生气了,他才发了句话:
  我怕有人闹事。
  直到现在,魏忠贤才明白,自己收进来的,都是些胆小怕死的货,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了。
  他找到客氏,经过仔细商议,决定从宫外找几个孕妇进宫当宫女,等皇帝走人,就搞个狸猫换太子,说是皇帝的遗腹子,反正宫里的事是他说了算,他说是,就是,不是也是。
  为万无一失,他还找到了张皇后,托人告诉她,我找好了孕妇,等到那个谁死了,就生下来直接当你的儿子,接着做皇帝,你挂个名就能当太后,不用受累。
  这是文明的说法,流氓的讲法自然也有,比如宫里的事我管,你要不听话,皇帝死后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皇后回答:如听从你的话,必死,不听你的话,也必死,同样是死,还不如不听,死后可以见祖宗在天之灵!
  说完,她就跑去找皇帝,报告此事。
  按常理,这种事情,只要让皇帝知道了,是必定完蛋的。
  然而当皇后见到奄奄一息的皇帝,对他说出这件事时,皇帝陛下却只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魏忠贤并不怕皇后打小报告,在发出威胁之前,他就已经找到了皇帝,本着对社稷人民负责的态度,准备给皇后贡献一个儿子,以保证后继有人。
  皇帝非常高兴。
  这很正常,皇帝大人智商本不好使,加上病得稀里糊涂,脑袋也就只剩一团浆糊了。
  所以魏忠贤相信,自己的目的一定能够实现。
  但他终究还是犯了一个错误,和当年东林党人一样的错误:低估女人。
  今天的张皇后,就是当年的客氏,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不但有心眼,而且很有耐心,经过和皇帝长达几个时辰的长谈,他终于让这个人相信,传位给弟弟,才是最好的选择。
  很快,住在信王府里的朱由检得到消息,皇帝要召见他。
  在当时的朝廷里,朱由检这个名字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
  朱由检,生于万历三十八年,自打出生以来,一直悄无声息,什么梃击、红丸、移宫、三党、东林党、六君子,统统没有关系。
  他一直很低调,从不发表意见,当然,也没人征求他的意见。
  但他是个明白人,至少他明白,此时此刻召他觐见,是个什么意思。
  就快断气的皇帝哥哥没有丝毫客套,一见面就拉住了弟弟的手,说了这样一句话:
  “来,吾弟当为尧舜。”
  尧舜是什么人,大家应该知道。
  朱由检惊呆了,像这种事,多少要开个会,大家探讨探讨,现在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突然收这么大份礼,怎么好意思呢?
  而且他一贯知道,自己的这位哥哥比较迟钝,没准是魏忠贤设的圈套,所以,他随即做出了答复“臣死罪!”
  意思是,我不敢答应。
  这一天,是天启七年(1627)八月十一日。
  皇帝已经撑不了多久,他决心,把自己的皇位传给眼前的这个人,但这一切,眼前的人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可能是个圈套,非常危险,绝不能答应。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在这关键时刻,一个人从屏风后面站了出来,打破了僵局,并粉碎了魏忠贤的梦想。
  张皇后对跪在地上的朱由检说,事情紧急,不可推辞。
  朱由检顿时明白,这件事情是靠谱的,他马上答应了。
  八月二十二日,足足玩了七年的木匠朱由校驾崩,年二十三。
  就在那一天,得知噩耗的魏忠贤没有发丧,他立即封锁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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