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芳墓志铭

李永年

李春芳墓志铭  |《李文定公貽安堂集》：

明光祿大夫柱國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贈太師諡文定

石鹿李公暨配一品夫人徐氏墓誌銘

光祿大夫、柱國、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石鹿李公諱春芳，字子實。其先句容朱壒村人也，後乃渡江再徙而家興化，家興化自公曾大父樂易公秀始。樂易公子旭，號樸庵公；朴庵公子鏜，號永懷公。永懷公娶於徐，以正德庚午季冬之望生公。自樂易公至永懷公世世田間，質行醇謹，俱以公貴贈封如公官，配俱一品夫人。公初名果，垂髫穎異，邑令見而奇之，為易今名。嘉靖辛卯，以詩舉於鄉，偕計罷，從南廱受業增城湛公、吉水歐陽公。家故貧，歸而教授江淮間以自給，然遇貧交疏昆弟，輒傾囊分予之。凡五上春官，不第。顧多吉徵，兒時出入每見一老叟護持，一日日中，引手向空指：「若見空中鼓吹迎狀元乎？」公仰視，叟因忽不見，驚以為神。既久不第，夢見一緋衣人手象簡導至一便殿，見高文二祖，公蒲伏殿下，微聞天語如交慶得人者，已乃降座目公：「我家大事以屬。」其他兆甚多，乃心獨喜自負。丁未春，瞿文懿公分校士，首錄公。既廷對，有密報公及第者，公方對客，還座如故。臚傳果第一人，授翰林修撰，代制草授中貴人書。庚戌、丙辰，再與分校，以滿得封其父母。居十年而父母始耆，公請告歸為壽，會肅皇親簡詞臣，橐筆待詔齋宮，而公與焉。無何，超遷翰林學士。故事，詞林官獨學士最重，虛數十年不授，一旦授公，時分宐柄國不知也。尋進太常少卿。己未，典武試，柄國子色迎公若將有謁，公徑去不顧，分宐以此心銜公，然竟無以中公，以上特知故。庚申，進禮部右侍郎，掌翰林院事，尋還部。已，改吏部左侍郎。癸亥，進禮部尚書。率歲一遷，由少卿至宗伯，俱兼翰林學士。又以學士陪祀帝社稷，賜騎禁中，少卿服一品緋衣，左侍郎祿正二品，與讀廷試卷，皆異數雲，諸鬥牛麟蟒金綺種種匪頒他儒臣莫敢望焉。公為宗伯，念宗藩日益盛，常賦莫能供，則為約以禮制，清其冒濫，服室有度，妄媵有數，請報有期，要以如式，諸擅婚野合生者等於宗庶，第與名糧，一一臚列，條故事上之。肅皇稱善，賜名《宗藩條例》，著為令至今，有司得奉三尺以繩諸藩無敢嘩者，自公頒行條例始也。士上春官雲集棘闈下，門啟披裘挾冊一擁而入，雖有干掫，莫可誰何。公乃為約束，令士魚貫聽偕計序次列卒夾道以次，譏呵傳唱乃入，至今士軌於繩墨，無敢嘩者，自公乙丑知貢舉始也。是歲，以宗伯加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與華亭徐文貞公同心輔政，承分宐濁亂之後，力持雅道以厲世風，一時中外若滌而清。丙寅，改吏部尚書，宮保、大學士如故。是冬，受顧命奉穆考踐阼。逾年丁卯，以翼戴功進少保。會有詔趣建翔鳳樓，時文貞公詣山陵，獨公在直，驚曰：「天下苦工役久矣。當新政初縱，不能勸成節儉，獨奈何又開侈端。」密疏力陳不可狀，上感悟而止。竟隆慶之世，土木不興，府藏盈溢，自公疏止樓工始也。是歲，以公同知經筵總裁世廟實錄，而前所校《永樂大典》適成，進少傅，兼太子太傅。尋以一品滿，進兼太子太師、建極殿大學士，廕一子中書舍人。戊辰，典禮闈，收士四百，是科所得國士最多，至今中外咸賴其用。文貞公謝政，為請月廩歲役，上雅信倚。公既當國，自幸遭際，知無不言，如取太倉羨金、增江南織造、征牙簞珍異諸物，皆封還內降，力為勸止。當是時，言路發舒，爭有獻替，間不稱旨，見謂賣直沽名，公輙從中宛解之，絕口不以聞於人。嘗曰：「濟濟名碩，迪簡在廷，吾第以職事還之，為提衡平章足矣。」於是百司各展其意，無復承望之習。或謂公不以此時顯揚知交之賢者而伸厥淹抑，乃徒聽其進退以明無私，恐不應古大臣義。公笑曰：「然其人賢者耶？無所用吾私；不賢者耶？吾安得而私焉。」然公不以私庇一人，亦不以私中一人，世以此多歸公。今上在東宮八齡，公疏請出閣，講學諸所定儀節及所簡置宮僚多自公。一品再滿，進柱國、少師兼大學士祿，再廕一子中書舍人。初，薊遼守臣以虜數闌入，請建戍台，文貞公主其議，去而有陰撓之者，公曰：「守邊先候望，暫費永寧，何謂非計？」力持前議成之，至今虜無南牧，稱金城焉。薊故有南北軍，分閫不相隸，公曰：「是欲為犄角，適府競端，不如隸一帥便。」乃隸一帥有勇略能扞圉者，出尚方所賜文綺勞苦之，曰：「爾有功，吾當推轂，有罪不爾蔽，慎母剝爾致命士而筐篚我。」於是，各邊將士感激致死，虜稍稍遠塞，乃有欲襲虜邀功者，公謝罷之，曰：「固我圉足矣。」會虜酋所愛孫以內郤來奔，而虜酋憐欲得之，因款關求市，請歸我叛人以贖。詔下廷臣議，言不便者十九，或謂「此前代和戎覆轍，奈何循之？」公曰：「不然，前代歲致金繪約婚姻，惟恐不當虜心，制媾在虜；今天以虜愛孫畀我為餌，虜願聽要束，惟恐不當我心，制媾在我，奈何比於漢唐？」或又謂「無乃為宋歲幣如辱國何？」公曰：「不然，虜今受封號，我實臣妾之，漢肩遺單于且不敢方我，獨奈何乃比於宋？」則又難公即不辱費且不貲，公曰：「爾度貢市之費與軍興之費孰多？」則又曰：「是誘我也，有如虜得孫而不如約，奈何？」公謂：「虜酋老厭兵，而愛孫異甚，孫歸，必厚德我，當不背約。一虜雛去留何足為我重輕，殺之適以激愷而啟侮。」則又曰：「是狃我也，虜以無用羸馬空我幣藏，覘我虛實，一旦而出不意，奈何？」公謂：「固然，我外與和市，而內修備士，有餘力而虜不擾，斯亦閒暇綢繆之計也。」乃俟講間率同官前畫其便，面奉宸斷，眾議乃定。至今虜更三世垂二十年，稱臣保塞，長為外藩，自公排廷議贊廟謀始也。虜酋既受封號，俘我叛人廟獻而市戮之，上以為公功，晉中極殿大學士，益尚書祿，廕一子尚寶丞。初，公在政府，務退讓，推政文貞公。既代文貞公，而諸同事者爭欲得政，莫窺公際以為易與耳。每一疏下，人各有心，斷如聚訟。或有憾於文貞公，嗾仇家上書，公愀然曰：「異時後先政府者，遞相禍也，私心痛之，敢效尤乎？吾在事，終不忍為公所為，吾歸矣。」於是，同事者欲並去公，伺之無所得。會公弟齊芳移參南京中督府軍事，言者附和，指以為私，上信公無他，眷遇如故。而公固心念父母高年，亟疏乞身，至六七上，愈留愈懇。上不得己，賜乘傳歸，遣行人護行，有司月給廩石六，歲給與役人八，璽書褒美，稱引宋馮京、王溥故事，謂公以及第執政類京，以執政歸養類溥，兼千古兩盛雲。公歸，則以歲時紆蟒曳玉，率子姓數十輩前為父母壽，如是者十餘年，蓋父母亦蟒玉而安公鼎養者，後先餘三十年。公顧於子姓曰：「昔仲由恨負米，曾參悲千種，今賴主恩，多於曾仲二子，天假我厚矣。」居久之，父母以天年終，公老矣，猶孺子慕。公沖夷有度，接引天下士雖後進遇如曹耦。身雖貴，與人如布衣時，避遠權勢，惟恐為忌，府乃其中，有介然不可溷者。方公秉政，以休休涵煦天下，天下若忘公賜者，及去而代者稍用其私臆，挾威福以行天下，乃益思公。萬曆甲申，公年七十有五矣。時，裏中有病者忽忽如過一殿宇，謹封識以待主者，問之為董允後身興化李公。又有絕而復蘇者，自言見一朱衣奉錦詔自帝所召公。是年三月十九日，公薨。訃聞，上震悼，輟朝一日，賜祭十三壇，使使治葬，贈太師，諡文定，又廕一子尚寶丞。所著有《遺安堂集》十二卷，藏於家。

配贈一品夫人徐氏，長公一歲，以季夏再旬有六日生。歸而食貧，被疏素、操井臼佐公，及貴如初。逮事公曾大母、大母、母三世，皆老人易恚，夫人承顏順志，務歡適其心。公內直，夫人竟夕，俟公寢乃寢。客至命酒，一呼立具，若素辦者。善遇諸側室而子視其子，有小星樛木之風。初，公為弟參軍輸國子生不中貲，夫人脫簪珥佐之。公每將父母於邸，輙出所賜金綺俸薪陳於前，跽請所與以中分其弟參軍不橐留，人以此難。夫人能與公同心，亦以此難公能使夫人同心。嘉靖甲子，夫人年五十有六矣，是年八月十六日，先公卒。

公八男子：茂年，尚寶丞，先卒，娶宗，繼仲，贈封俱安人；茂材，尚寶丞，娶袁；茂德，順天治中，娶趙，封孺人；茂功，中書舍人，娶徐，皆夫人出。茂業，國子生，娶華，側室畢出。茂中，聘于學憲女；茂和、茂對，未聘，側室徐出。四女子：出夫人者適國子生王之麟，以節孝旌；出側室楊者適龔太守子國子生延甲、嚴少保子國子生澍；出畢者受許理問子汝弼聘。孫十六人：茂年生思忠、思義、思孝、思恭，忠、義俱國子生；茂材生思敬、思誠、思明，俱邑諸生；茂德生思道、思諫、思謨；茂功生思謙、思睿、思聰、思極，謙、睿俱邑諸生；茂業生思恒、思兼。女孫九人。曾孫九人：允升、允貞、允亮、允繼，出思忠，繼為叔義後；允哲、允傑，出思敬；允孚、允迪，出思誠；允弼，出思睿。曾女孫五人。婚姻皆名家，語具狀中。初，徐夫人卒也，公以父母在，未有所請。公薨，孤茂材等乃為請恤，敕有司營葬句城塘之阡。是歲十月七日，諸孤乃奉公喪啟夫人竁合焉。伻來以公門人大學士晉王公狀屬予銘其墓，予故出公門下，雅辱國士之知，又從密勿中檢公遺草，知公甚悉，乃次其行而銘之。銘曰：

自昔名世，降嶽乘箕。緋衣錦詔，於公何疑。列祖付託，明神護持。

晚而遇主，特受異知。繄公體國，甯負恩私。營構內停，科條外厘。

明明藩令，自公定之。赳赳邊籌，自公運之。盈庭道謀，折其參差。

入幄嘉告，畫其便宜。勇於善勞，怯於伐施。眾躁我靜，眾雄我雌。

自後者先，自規者隨。為季受謗，為親請耆。鼎養三紀，顏承十期。

經國有體，庀家有儀。雙璧同埋，句城之垂。是惟故鄉，魂魄樂思。

恩光下燭，幽石在茲。

賜進士光祿大夫少保兼太子太保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

同知經筵總裁會典門人新安許國撰